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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而再變味,他也只能做。他別無選擇。他自己的事,他只有在完成宋運輝指定的方案之下,另做安排了。

  楊巡考慮到未來可能的變故,不得不先回自己的辦公室,把銀行裡的所有資金轉進個人帳戶,免得遭遇其他紅帽子企業的悲慘下場。若是小雷家未來被鎮政府派人接管,那麼,以後跟他打官司的可能就是鎮政府這個國家機關,他從來都知道,民不與官鬥。他只有現在就做最壞打算。

  然後,他開車載著韋春紅上路,心裡憋屈,將車子開得像雲霄飛車,車身抖得跟散架一般。看得旁邊的韋春紅擔心緊張得脖子疼,比做一天的婚宴還累。等到楊巡靠邊兒加油,她連忙鑽出來坐後頭,眼不見心不煩。但心不煩路上的事兒了,卻又開始煩雷東寶的事。她是雷東寶的妻子,可是,他們說話討論,都撇開了她,並不徵求她的意見,當她透明,她卻只能什麼怨言都沒有,好像她欠宋運輝似的,可她是雷東寶合法的妻子啊。

  楊巡於車流激蕩之中,忽然聽到後座傳來的壓抑啜泣聲,不由一歎:「你哭什麼呢,你好歹還有人幫著一起想辦法。雷書記這人最多行賄,不會受賄,就算是實打實判刑,也不會多少年,再靠人活動一下,很快就能出來,你們最多有些日子不見面,這日子不會太長,你就想開一些。我就慘了,你知道嗎?我已經註定上千萬資產的危險了,我會窮得倒欠一屁股債,這輩子還有翻身機會嗎?我不知道。所以我比你更想救出雷書記。可是,宋廠長已經明確告訴我,雷書記想無罪是不可能了。明知我已經沒希望,可我還得去做,你說我現在什麼心情?求求你,別哭,饒了我。你敢親自來求宋廠長,我知道你是狠角色,你就再忍忍吧。」

  韋春紅一時無言以對,到此才算是真正明白大夥兒的打算了。她不由喃喃地道:「宋運輝這個人真冷。」

  楊巡沒搭話,心說宋運輝要是個婆婆媽媽的,能混得到今天位置嗎?其實怪誰都沒用,只能怪自己沒出息。人宋運輝也還不是一窮二白一步一步往上躥的。只是楊巡心冷,上一回在東北,一敗塗地不說,戴嬌鳳都離他而去。這回,又是那麼莫名其妙,好像老天見不得他好,追著他跟他沒完沒了。他真是千算萬算,都算不到會敗在別人的事上,一次又一次,他鬱悶至內傷。心頭無法不生出一絲前所未有的沮喪來,這老天,到底要拿他這個先失去父親,後失去母親,還拖帶著三個弟妹的人怎麼樣啊?

  星夜兼程趕回老家,把韋春紅送回飯店,楊巡坐在車上發了會兒呆。去弟弟那兒住?他倒是出錢給楊速買了房子的,可是,遇到那麼大事,會不會影響楊速的心情,乃至影響正緊張準備高考的楊邐?楊邐為了安心讀書,最近沒住學校宿舍,而是與楊速一起住。楊巡幾乎沒太大猶豫,決定不去楊速那兒,想隨便找個旅館住下。可是想到即將到來的破產負債可能,他心裡涼涼的,車子徘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良久,棄便宜旅館於不顧,轉而殺奔市里,住進一家新開的三星級賓館。錢……花光它。恨死。

  一夜,哪裡睡得著覺,雖然又餓又累,可楊巡躺在黑暗裡,看了一夜天花板。直到早晨微光透過厚重的窗簾,他才終於能看清天花板的模樣。他下意識地,將手伸向床頭櫃,不覺碰翻電話筒,稀裡嘩啦鬧出煩人聲響。他氣得一躍而起,看著電話生氣。但隨即鬼使神差地,他照著話機上說明,撥打岀一個國際長途。

  楊巡沒指望那邊能有人接,因此聽到話筒裡傳出真實的似是微笑著的聲音,他如中大獎,身不由己站了起來:「你好,我是楊巡,中國的,楊巡。」

  梁思申不由看看時間,奇道:「你那兒才清晨啊,這麼早,我才回家,有事?」

  楊巡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以往給梁思申打電話前,都是千思萬想想好話題,可這回他根本就沒想好,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這回死定了。」

  楊巡在東北工作過,普通話很不錯,梁思申確信自己沒聽錯,等待楊巡下文,卻沒等到,想了一想,大致想到了什麼:「你項目定得太大,導致資金出現緊張……嗯……就是錢們青黃不接?」她一時忘詞,只好挑相近的說,自己都覺得不倫不類。

  「不,我計畫得很好,本來不會有事。可是,對了,你知道紅帽子企業嗎?」

  「知道,宋老師跟我提起過,我也瞭解過,聽說你公司就是紅帽子企業,真不公平。」

  「對,很不公平。我的問題就出在紅帽子上。給我掛靠的是宋廠長前姐夫做書記的村集體,因為生意交往,我們很熟,他們答應給我掛靠,我每年交納一定的管理費。有這種關係,我公司工商執照上的單位性質就變成了集體,可以做大。但是我公司所有者那一欄,寫的是小雷家村。這種事法律並不允許,可大家都在做,雖然彼此簽訂協定,可這協議法律上不承認,掛靠純粹是靠私人關係,私人信用。可現在宋廠長的前姐夫岀經濟問題給抓了,另一個相關的人可能也逃不過,小雷家村村務很可能被鎮政府派下的人接手。類似事情我聽說很多,接手的人為顯示自己清廉,必須清算前任的老賬,也為做出成績,清理起掛靠的紅帽子企業來,下手忒狠。再說我資產不少,又是一塊肥肉,正好彌補小雷家村這回的損失。所以我估計我死定了。」

  國際電話的效果再不好,梁思申都能聽得出楊巡的沮喪,她一時也沒空想楊巡為什麼找她說,她家又與楊巡家不是一個省,幫不上忙。她只能安慰道:「你別心灰意懶的,這事兒應該說得清楚。比如你可以讓權威機構證明你所轄資產的實際出資人是你,而不是那個村莊。」

  楊巡歎氣:「可你想過沒,他們如果一上來就跟我打官司,申請訴訟保全,給我封上幾天,我本來就緊張的資金鏈會怎麼樣?不用等判決,我自己乖乖繳槍不殺得了。抵抗是死,不抵抗也是死。」

  梁思申想了一想,還果真如此:「那宋老師能幫忙嗎?」

  楊巡又是長長一聲嘆息:「希望我沒事,能逢凶化吉。可能這是我打給你的最後一個電話,如果出事,以後就打不起了。」

  「不會,你會解決問題的,我感覺你思維不拘常理,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辦法。還有,即使出現最壞結果,憑你的能耐,東山再起也不是難題。別難過,你一定行的,只要你努力,不放棄。」

  聽著這話,楊巡混沌一夜的心裡猶如注入一汪清泉,頓時神清目明:「你說,我能行?」

  「是的,這種事如果放別人身上肯定沒希望了,但你肯定還有20%的希望。趕緊行動。」

  「實際上,我昨天一聽說就開車趕來,現在已經到了。」

  「我就說你行的,看你愁的。來,打起精神,出去吃頓飽飽的早餐,收拾乾淨臉面,辦事去。」

  「是。」

  「祝你好運。」

  「是,事成我會打電話給你,再見。」

  很神奇,楊巡恢復平靜。他依言洗臉刮鬍子,乾乾淨淨,打起精神出門。

  一晚上亂成一團的思緒,此時迅速歸類為兩線:一條線,是照著宋運輝說的做;另一條線,則是開始接觸接管小雷家的鎮政府官員。他不信,他楊巡會向某些倒楣的紅帽子看齊。

  宋運輝不曉得楊巡是經過了怎樣一夜的輾轉,現在竟然已經恢復平靜和理智。他結束與楊巡通話,趕緊洗漱吃飯,先送宋引去學校。照常上班,但他先打電話給司法系統的朋友打探消息。暫時還是沒有消息。

  宋運輝便投入緊張工作,後天出國,今明兩天太多事情要趕著做,太多會議趕著佈置工作。有接二連三的電話進來,秘書見縫插針地彙報給會議間隙回來拿資料的宋運輝。其中一個來自本市司法系統的電話說,很不幸,小雷家財務室查出不少行賄證據,數目和受賄人一清二楚,數目不小,十多萬。又有人舉報雷東寶帶頭組建什麼集資公司,侵吞集體資產,舉報內容正在調查中。秘書告訴宋運輝,打電話來的司法系統同志給予兩字評價:「真傻」。

  是,真傻,宋運輝都料不到雷東寶會傻到留下白紙黑字的行賄證據,至此,雷東寶無倖免可能。想到不僅雷東寶自己逃不脫懲罰,把柄指向之人也因證據確鑿,手腳都做不出來。宋運輝能理解他那個司法系統朋友的感歎,「真傻」,不,豈止是真傻,雷東寶做事風風火火,大而化之,今日終於撞到南牆。他不由得因此反思自己的尾巴,不知道有沒有什麼不慎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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