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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宋運輝看著韋春紅江湖氣的舉止,可這回他來不及感慨,他現在滿腦子忙著找辦法先瞭解情況。別說雷東寶有行賄嫌疑,他懷疑雷東寶村裡搞什麼集資公司,侵吞村集體資產事實成立的話,真是罪上加罪了。村財務一查封,有什麼貓膩查不出來?

  韋春紅一直盯著救命稻草,見救命稻草一直轉著鉛筆發呆,終於忍不住問一句:「宋廠長,你老家還認識人嗎?你打個電話去,人家一定賣你面子。」

  「叫我小宋。」宋運輝放下手頭鉛筆,不用翻電話號碼本,熟門熟路地撥出一個電話。他跟老家基本上是恩斷義絕,老家往事不堪回首,他一向無心經營老家的人脈。現在雷東寶出事,他能找誰?當然,通過關係繞來繞去總是能找到人的,但這樣找到的人有沒有用,卻是一個大問題。

  他找的是老徐,幾年前老徐是雷東寶那兒的縣委書記,又是雷東寶的好友,找老徐,最起碼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捷徑。但是,在接通電話報上名號的瞬間,宋運輝忽然想到不妥。現在雷東寶犯的事正是行賄老徐身後的陳平原,如此敏感時候,一向行事謹慎的老徐敢貿然出面嗎?別引火焚身才好。可是,這時候掛電話已經晚了,老徐的聲音在那端響起。

  「小宋,小宋,心太急了吧,才離開北京,又來電話催我。趕緊出國考察去,我讓你纏煩了。」

  「老徐,不知道這事該不該講,雷東寶出事了。昨天給帶走,昨天同時查抄小雷家村財務,副鎮長領導的工作組已經進駐。從我幾年旁觀,大哥有事。他現在的愛人在我辦公室,可惜她知道不多。」

  韋春紅不知道這個「老徐」是何許人也,僅僅是聽宋運輝說電話,就感覺老徐的官職可能比宋運輝大。只是,她看著宋運輝覺得他太鎮定了點,要是急點就好。

  老徐那邊則是好久的沉默。過好久,老徐才道:「小宋,我瞭解一下,再跟你通氣。」

  宋運輝只好放下電話,老徐那邊連雷東寶岀什麼事都沒問,他心中很懷疑,老徐不想濕手抓麵粉,惹這一攤子麻煩事。他放下電話,韋春紅也失望,這麼短的電話,鬼都聽得出沒意思。

  宋運輝不知道老徐什麼時候會來電話,不知道老徐會不會來電話,只好無奈地把電話撥給最順手的楊巡。

  「小楊,你認不認識老家縣裡的官員?雷東寶進去了,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打聽一下?」

  「雷書記?」楊巡驚住,「宋廠長,大概是什麼事?」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有沒有空過去幫我瞭解一下。你常進出小雷家,你方便。不要打電話。」宋運輝把韋春紅跟他說的那些情況擇要跟楊巡說了。

  楊巡聽得好一陣子發呆:「好,我立刻過去。我公司還掛靠在小雷家,我……我得回去看看。宋廠長你有沒有什麼要帶去?」

  「沒……哦,這兒有個人,你過來一起帶上。」放下電話,宋運輝看著韋春紅,道:「我不留你,你在縣裡關係也廣,趕緊回去也好作為。有情況隨時聯絡。等下你跟小楊一起回,他會照顧你,他很會辦事。其他關係,等我一個個找過去。你留個你常用的電話給我。對了,三天后我得出國,你就直接找小楊商量。」

  韋春紅前面聽著有理,但聽到最後,不禁急了:「宋廠長,如果東寶還是你親姐夫,你三天后會出國嗎?我們真沒人能找了,只能指望你了。」

  宋運輝耐心解釋:「即使我親姐姐被抓,我也只能出國去。我們這回出國不是去玩,也不是開會,而是需要考察和談判,需要現場決定很多重大問題。我是廠長,下刀子我都得去。大哥的事情……我跟大哥相識十年,不需要你對我急。」

  「那你倒是急給我看啊。」韋春紅看宋運輝那麼平靜,平靜得跟沒事人一樣,急得肝火旺了,也不管誰是誰了,更不管宋運輝最後一句話對她的暗示。

  宋運輝看著韋春紅,一言不發,隨她鬧去。他依然轉著鉛筆想他的路子,想了一會兒,打電話找市里的朋友詢問,這樣的一個身份,這樣的一件事情,會是如何的處理常式,又如何可以探知消息,最要緊的是,量刑如何。

  聽得這些,韋春紅氣得發抖的身子才平靜下來,探到宋運輝桌邊旁聽。這會兒,她倒反而從宋運輝的平靜神情裡看到力量。她是聰明人,從宋運輝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重複的話裡,聽到不少頭緒。她看宋運輝又打了幾個電話,又是進一步明確之後,才見宋運輝放下電話,呆呆盯著牆壁發愣。這會兒,她不催宋運輝了。

  這時候楊巡敲門進來。宋運輝示意楊巡關門,便嚴肅地道:「你們去,記得要做這些事,記牢……」他不寫在紙上,只是邊想邊說,說一件,問清兩人理解不理解,才說第二件,一直到口述完畢,再問一句:「你們都記住了嗎?」

  楊巡點頭,韋春紅雖然心力交瘁,可也盡力記住了。楊巡卻忽然問一句:「鎮上會不會接管小雷家的那些企業?」

  宋運輝搖頭:「我至今還不知道這事情性質有多嚴重,除了跟你說的這些,不清楚是不是還有其他。可我估計還有其他的事。如果真是不幸,很可能連鍋端,士根他們一個都跑不掉。這種情況是最差打算,可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接管可能性比較大,你怎麼問這些?」

  楊巡皺眉:「我還掛在小雷家名下,要是小雷家整套班子換了,我可能得麻煩。最近有些跟我一樣的紅帽子企業出事,掛靠企業換班子後不認前任制定的掛靠協議,打官司要討回我們這些戴紅帽子的資產。」

  宋運輝一驚,看著楊巡愁得墨黑的臉,道:「這是個大問題,你得有心理準備。」

  楊巡一張臉更黑:「我……唉,即使為了我自己,我也得豁出去救雷書記。」想到老家幾乎沒有的人脈,楊巡眼睛都直了。回去,他得靠以前一起做生意的老鄉引見,一五一十從最初做起。他弟弟楊速,才跑腿的一個,哪兒排得上號。「宋廠長,你老家認識人嗎?同學,鄰居?」

  宋運輝搖頭,將韋春紅介紹給楊巡:「大哥的愛人,開著縣裡最好的飯店,你們多交流。小楊,我相信你無孔不入。我這邊會再找人。」

  楊巡直著眼睛看了韋春紅半天,心裡滿是怨氣,硬是吞進肚子裡不說。小雷家那樣,卻害他可能倒八輩子黴,毫無疑問他回去得放血,放血後還不知道他的紅帽子如何。宋運輝理解楊巡的心情,不得不出言安撫楊巡。

  「小楊,你放心去辦事,即使是最壞結局,只要在本市打官司,有我。」

  楊巡聽了這話,雖說心下稍微一寬,可他又不是第一天出來混,有些事哪是一句話那麼容易。他欲哭無淚,只會連連搖著頭,沖宋運輝抱抱拳算是作別,垂頭喪氣而去。

  宋運輝送走兩人,心頭七上八下。剛才一位元朋友在電話裡的話他沒跟韋春紅說,那朋友說,進去「雙規」的人,幾乎沒有不交代的,三天問下來,神仙也挺不住。眼下外人能做的,大約就是在定罪量刑上面下一點功夫。但如果此案涉及者眾,尤其是涉及的頭面人物多,那麼處理時候就不能太過厚此薄彼,唯有判決之後,再徐徐圖之。

  宋運輝點上一支煙,心想,陳平原和其他相關涉案政府工作人員等,那些人的關係網只有比雷東寶更廣更密更有針對,想讓雷東寶獲得異於他們的輕判,幾乎等同六月飛雪一般不可能。最多,他只能做到讓雷東寶這個行事任性又留下一大把辮子給人抓的人別被抓作禍首處理,別被判得太重。可那樣的結果,對楊巡就不利了。只要雷東寶被定罪,如果加上士根也被定罪,楊巡頭頂上的紅帽子岌岌可危。因此,楊巡會接受他的定位嗎?

  宋運輝一支煙沒吸完,就動手毫不猶豫地撥打楊巡的手機。自然,雷東寶對他而言,是重中之重,就算是他不願意看到韋春紅,可如他剛才對韋春紅所言,他和雷東寶十年的交情,又豈是心中幾個疙瘩可以抹殺。楊巡的問題,他只能放到後面考慮了。在雷東寶面對的牢獄之災面前,他必得側重挽救雷東寶。

  楊巡接了宋運輝的電話後,不得不將車停靠到路邊,無法繼續開行。他的腦筋只要稍一轉彎,就能想清楚,宋運輝目的何在。可宋運輝能罔顧他楊巡的處境,他楊巡能罔顧自己的處境嗎?如果雷東寶的案子身後沒綁著他公司的掛靠關係,他當然願意照著宋運輝說的做,他願意提供這個幫忙,出錢出力,把雷東寶那兒的損失儘量降到最低。可是,問題牽涉到了他,牽涉到他窮盡多年賺得的所有資產,牽涉到他媽付出生命支撐起的家業,牽涉到他楊家一門今後的生計,要他還如何為朋友兩肋插刀?他太清楚自己目前緊繃的資金鏈,他已經為了建設資金而做出種種努力,包括提前出租電器建材市場的攤位,他的資金鏈不堪一擊,他哪裡經得起個三長兩短。

  楊巡想來想去,越想越悲哀,他畢竟只是個無依無靠的個體戶,他人微言輕,他除了照著宋運輝說的去做,還能如何?他無力說不,他沒有資格拒絕,更沒有資格表達他的憤怒。因為他知道,宋運輝是他在這裡的靠山,因此,宋運輝才可以罔顧他的好惡,將任何要求強加給他,他還只能欣然接受。本來,他救雷東寶,為自己,也為以前雷東寶給予他的恩情。而今,他的心頭感覺已經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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