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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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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運輝冷笑著心想,閔既然如此抬舉他,那他也誓與閔周旋到底。 宋運輝想得入神,沒聽見會議召集人已經說話完畢,該他說話。眾人都看著他入神地注視手中的鉛筆嘴角噙笑,都不知道他玩的是什麼招。一直到有人看不下去捅捅他,才把他從冥想中招回,他這才開始偷工減料地彙報。現場有人錄音,有人記錄,而那些技術大佬也都是親自動手記錄要點。等他簡短介紹結束,與會眾人開始提問。宋運輝認為不要緊的,就麻溜兒地回答。認為要緊的,他當然守口如瓶,豈能讓閔的兩手準備得逞,他會一臉真誠地給對方一個軟釘子,說這個問題他還沒考慮,會回去認真研究。但一次兩次還行,多了,有人就會懷疑,責問宋運輝這也沒考慮那也沒考慮,他領導的技改小組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如此常規問題到技改中期了都還沒考慮。 宋運輝不卑不亢地告訴大家,他運用的不是常規技改思路,就像一車間的技改需要打破常規佈局,大膽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設備一樣,他的技改思路也是引入國外先進技術管理理念,打破原有技改佈局框架,可以說是打亂傳統佈局節奏,所以有些常規問題可能不用考慮,不過,對於領導們提出的問題,他回去會好好思考,以求技改工作安排得更加完善。 劉總工當場提出異議,認為技改框架萬變不離其宗,他們問岀的幾個問題都是進程中必須注意到的細節,他要宋運輝解釋現有技改方案實施的總體框架。 宋運輝知道劉總工是個有料的人,在劉總工面前作假,無疑關公面前舞大刀,可是他豈能將他的總體佈局攤給這幫別有用心的人?他索性合上筆記簿,再也不看一眼工作記錄,海闊天空地侃侃而談他的技術管理理念。他這回沒偷工減料,也沒作假,但他把關鍵字匯都用英語表達,所有記錄人員都是停筆不前,看著他目瞪口呆。主持人要他用中文表達,他直言不諱,因為他看的都是英語書。眾人能聽懂鳳毛麟角,大多數知道宋運輝說得針對,卻又聽不懂全部,宋運輝說了等於白說,可宋運輝非常客氣地一直說到下班還意猶未盡。會議不果而終,但是宋運輝又非常真誠地請在場領導放心,技改工作進行半年來,一直順利,也歡迎各位領導繼續監督指導。 離開會場,宋運輝幾乎是跑步回到技改組,抓緊時間檢查今天工作落實情況。等他檢查安排佈置完畢,抬頭卻見劉總工與總廠現在的總工一起站在門口一直傾聽。宋運輝更是認定閔兩手準備的打算。他索性走出來大聲問前輩有什麼指導。劉總工注視宋運輝的眼神有些複雜,但只是說很好很好好好幹,打算離開。宋運輝這會兒也不客氣了,冷冷地說,他一個小小車間主任指揮總廠級別的技改非常力不從心,也害得領導們總不放心,只希望總廠儘快安排得力人手接替,只要總廠決定,他立馬兒讓賢。一席話說得劉總工與新的總工異常尷尬,囁嚅而走。宋運輝冷笑著告訴組員,逼他走,沒那麼容易。他相信,這話會傳到閔的耳朵裡,閔不正等著他這句話嗎? 可宋運輝發覺自己全身亢奮著,連坐著都是憋著一股子力氣,而且還坐不住。他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回家去肯定得把父母嚇死,他只好又拐去運銷處,將積壓下來的工作處理完,又發電傳要梁思申立刻決定合同,明天就給他回復。處理完那麼多事,他的情緒才稍稍平緩下來,回家吃飯,吃完飯去岳父家時,宋引已經等不住睡覺了。 程開顏看見丈夫來,才終於鬆口氣,不用再獨立演戲。騙自家爸媽真難,她只能在父母問她為什麼老是神思恍惚的時候,解釋說因為擔心宋運輝。程廠長倒也相信,他也擔心,否則不會在親家回鄉之前還佔用宋運輝的時間。 因此,程廠長一見宋運輝就拉他坐下,但程廠長看來看去看不出宋運輝有什麼緊張慌亂。家裡人之間不須客套,程廠長直接就問:「今天下午的會議,是什麼內容?」 宋運輝想起會議,就忍不住展顏一笑:「都讓我捉弄了。他們大概是想做兩手準備吧,那麼多高工圍著我發問,想問岀我的技改框架和思路。」 「閔這麼心急逼你走?什麼兩手準備,明明是準備替代你。」 宋運輝冷笑:「我能上他們當?我給他們上英語課。若都是一些「文革」後大學生工程師來聽著,我還真擔心被他們瞭解了去,那些老的,他們能聽懂?技改框架只有我一個人握著,誰也別想中途插手,否則我每天那麼辛苦親力親為地幹什麼。」 「你別大意,金州有的是人手。」 「我不怕,技改與新車間不同,技改的各個小項沒有系統性可言,實在是千頭萬緒,就算他們每個人成功接手一塊,他們之間也無法有效銜接。何況,能不能成功接手還是個問題。爸,其實閔也知道這個難題,劉總工不會不告訴他,劉總工倒是可以接手,但是,劉總工老了,他沒我的精力,沒我的速度,劉接手的話,不知道一年後能不能改造完。閔知道只能用我,我從今天的會議看出,閔心中極端地害怕。他必須做好技改這個工程,一則是因為這是他調升總廠領導後的第一個工程,二則是我在系統雜誌上發表的文章早已搞得我們的技改人盡皆知,他無法自行中斷,他不能讓工程在他手裡砸了。而閔最害怕的是什麼?是我撂挑子。他根本不敢逼我走,爸,他最清楚這點。他所有的行為,都只為逼我留。可我難就難在我不能公然撂挑子,因為這個技改工程涉及一車間,我不能辜負一車間上下對我的期望,還有,傳言已經給我如果的撂挑子定性,那就是我不愛金州,如果我真甩手不管的話,我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爸,你說是不是?」 程廠長聽著點頭,但不得不伸手拍女婿肩膀:「小輝,別激動,別那麼激動,看你兩眼珠都瞪岀眼眶了。不急,我們慢慢商量,慢慢商量。」程開顏難得看到宋運輝如此激動,說話說得手舞足蹈,忙取桌上的水讓他潤口,她真是擔心丈夫,爸爸已經那樣了,如果現在撐著主心骨的丈夫也支持不住了呢?但她擔心歸擔心,還是由衷地相信丈夫能做得到,在她心目中,宋運輝自始至終是個高大偉岸的神人。 宋運輝今天難得把最近幾天的鬱悶之氣吐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激動了,被岳父一說,挺不好意思,借喝水平靜自己。 程廠長考慮了會兒,問:「你說的有幾分把握?」 宋運輝道:「十成把握。但全金州,我懷疑看得透閔佈局的,大概不出三人,一個是他自己,一個是我,還有一個是劉總工。水書記估計也被閔瞞過。我到今天才想清楚。」 程廠長想了好一會兒,才道:「看來你得任著閔予取予奪了。」 「不,爸,我昨天沒想到閔逼我留時已經想好一條對策,如今既然看出他內心深處的心虛來,我不能不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反過來逼迫他。我不能走,但我生甲肝,生這種急性流行病住院隔離不行嗎?我回家讓我姐夫幫我安排,他在縣裡有的是辦法。別人沒法因此指責我,但閔會心領神會,我今天已經把一絲意思甩給劉總工了。閔對我的動作越迫切,說明他內心越虛,我越可以利用他。他連為虞山卿安排工作都做得出,現在換我抓著他小辮子予取予求。我已經想到兩個條件,回頭繼續想幾個。昨晚我還沒十足把握,只想孤注一擲,但今天我不擔心了,看來閔比我心虛,他得任我予取予奪。」 宋運輝說著又激動了,他今天一直很情緒化,都不管岳父插嘴,一徑滔滔不絕地講下去。程廠長卻是越來越少插嘴的舉動,最後變成定定地看著宋運輝說話。等宋運輝說完喘氣,程廠長也忍不住跟著長噓一口氣,靠著沙發深思。宋運輝喝幾口茶後,才又補充一句:「爸,我週六陪我爸媽回家就會行動,你幫我再考慮完善。」 程廠長點頭:「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咳,老了,看不清了。只要前提成立,你說的反將一軍,倒是能行,回頭我再想想你最好落腳到什麼位置。」程廠長嘴裡自言自語,然後就嘀嘀咕咕,旁人都聽不出他講什麼。過會兒,才又道:「小輝啊,有件事你還得再考慮清楚,找出原因。按說你技改工程接也接了,做也做了,他只要短時間內籠絡你一下,稍稍逼迫你一下,你就能就範,他幹什麼要大動干戈?這後面有原因,你得先搞清楚了才行,你不能做得太絕了。」 宋運輝心裡不由得感慨一下,到底是老資格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問題癥結所在。他也不等週四明天了,既然岳父提起,他就順水推舟回答吧。「原因……我前晚去了一下水書記家,水書記告訴我一個決定。也不知這個決定中有沒有水或者閔在其中的作用,但這決定出來後,肯定極大打擊我們的工作熱情。」宋運輝看看警覺起來的岳父,才又小心地道,「水書記讓我告訴爸,部裡很快下來調令,爸可能兩周後調任總廠黨委副書記。」 宋運輝說著,伸手從衣袋裡摸岀硝酸甘油候用。旁邊安靜旁聽的程母驚住了,瞪著眼睛盯住宋運輝不放。程廠長更是一張臉忽地變得通紅,呼吸急促,嘴唇微顫。宋運輝忙踢程開顏,推她行動。 程廠長終於在程開顏「逼迫」下回過神來,張嘴含住硝酸甘油。果然,不到一會兒,一張臉漸漸褪色,只是又變得鐵青。但後來無論程開顏如何勸誘引導,程廠長都是不說話,只有程母拉住宋運輝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宋運輝直說,說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政策原因一刀切,還是被他連累、閔為打擊他的勢力而釜底抽薪。 程廠長沉默許久之後,才橫一口「媽拉個逼」,豎一口「媽拉個逼」,罵個不停。宋運輝到這時才鬆氣,拿眼神支使程開顏再抓她爸說話。程開顏搖著她爸的手臂,氣憤地道:「爸,水書記還說是你老朋友呢,小輝說了,關鍵時候朋友最會出賣朋友。虧他還好意思在我們家吃了那麼多飯呢,真不要臉。」 程廠長又是狠狠一句「媽拉個逼」。還是程母瞭解自己丈夫,從廚房找來酒瓶酒杯,送到程廠長嘴邊,又把一支點燃的香煙送到程廠長嘴邊。程廠長喝酒吸煙吃茴香豆,間隙時候繼續罵一句。 宋運輝想了會兒,決定拿自我批判換岳父開口:「爸,禍都是我闖下的,如果我以前不為新車間的事與閔發生糾葛的話,也不會有今天閔緊逼我不舍的情況出現。如果我早在知道閔會上任總廠時就找他賠罪修好的話,他也不會今天一直視我為敵對。爸,對不起,我給你添大亂子了。」 程廠長聽不下去了,這才開口:「狼盯上羊,因為羊肉好吃,難道也是羊的錯?」 「可是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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