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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士根瞄著雷東寶的臉色,揣測著雷東寶與宋運輝的通話,再聯想以前宋運輝據說曾經勸雷東寶再婚,他冒險道:「不是沒有可能。弟妹的意思,宋家人最清楚,可能比你還客觀。宋處他就不反對。」

  「沒可能,沒可能,沒可能……」

  「對弟妹,你心裡有她,比什麼都重要。你過得不快活,她反而難過。東寶,你別鑽牛角尖,聽我一句。」

  士根拍拍雷東寶的肩,起身離去,他想留空間給雷東寶自己想清楚。可沒走出幾步,就聽到後面響動,回頭卻見雷東寶板著臉跟上。他忙道:「東寶,今天沒大事,分肉的事我會解決。」

  「我是書記。」雷東寶給出一句,悶聲繼續走路。

  士根明白,雷東寶就是這性格,即使天塌下來,他該做的還是得做,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有時有點一根筋。所以才會有以前宋運萍剛去世,他硬是累得胃出血的一幕。

  但士根一點也不敢懈怠,一整天一直關注著雷東寶的情緒,好在雷東寶一整天陰沉著臉,卻是沒有發火。但分完年貨,雷東寶卻在人皆散場的時候,問了士根一句:「為什麼我媽守得住?」

  雷士根愣了一下:「女人與男人不一樣。」

  雷東寶卻來了個意外的結論:「守不住的女人很賤,守不住的男人也很賤。」

  「你不是說你喝醉了嗎?喝醉的情況下,罪名不能記到你頭上。」

  雷東寶悶悶地道:「你不知道。唉,你不知道,走了。」

  雷東寶都沒好意思說,他不敢回想昨晚,其中原因,卻是他除了覺得自己賤之外,還覺得快樂,他覺得這才是最對不起宋運萍的地方。

  當年宋運萍剛去世時,帶著火熱滾燙的悲傷,雷東寶一諾至今,倒也能克制自己。可那麼一夜重嘗甜頭之後,他孤衾獨眠,一具火熱而年輕的身子難以抑制地心猿意馬。他想要得越迫切,內心鬥爭得越激烈,似乎是兩三天都不能忍,白天走出去看到年輕娘們兒,感覺各個都是那麼風騷。好在很快初一,初一之後,他鼓起勇氣拎著東西趕去宋運輝家。

  以往雷東寶來金州,宋運輝要麼脫不開身,要麼雷東寶來去不定,從不迎接。但這次雷東寶來,因為正是春節休息日,又知道雷東寶心裡有結,他就早一步迎到宿舍區唯一進出大道上。

  他雖說那天打電話時不快了一下,可回頭再想,人得公平一點,雷東寶做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很難得,對他宋家一直照料有加,這幾年下來,不是血親,勝過血親,他還那麼計較幹什麼?理智上說,他應該為雷東寶祝福。他迎在路口,也無非是表明一個態度,讓雷東寶上他家不為難。

  這年頭騎摩托車的畢竟少,而騎大功率值萬把塊錢摩托車的更少。雷東寶如騎高頭大馬般凜然而降,宋運輝看著心裡感慨,這樣出眾的雷東寶,能守到今天,太難了。他自己也是個優秀的,在金州同齡人中一枝獨秀,他深知地位給他帶來的魅力,各色誘惑對他的種種勾引,很多時候防不勝防,他都不敢告訴小貓,怕小貓天天疑神疑鬼。相信雷東寶身邊展示魅力的女性只多不少,多少人等著雷東寶意志薄弱時乘虛而入,一次酗酒之後,還真是個機會,宋運輝都想認識認識哪個女的這麼有本事。

  雷東寶看到路邊揮手致意的宋運輝,一個急刹車,差點人仰馬翻。他摘下大口罩大喊一聲:「你怎麼會等著?等多久了?」

  「今天閑嘛,又帶來那麼多東西?」

  雷東寶卻盯著宋運輝單刀直入:「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直說。」

  宋運輝笑笑,仰臉道:「都是人,何必拿自己當神,神仙還思凡呢。你搞得那麼緊張幹什麼。走吧,我就擔心你來了金州又不敢進我宋家門,才費勁巴拉等這兒一小時多。」

  雷東寶一聽急了:「誰不敢,我雷東寶打死做不出這種膩歪事。」

  宋運輝繼續笑笑:「再有件事,預先跟你通一下氣,你那些情事就別跟我爸媽說了……」

  雷東寶立刻警惕地道:「你爸媽會生氣?會不認我?」

  「去,我爸媽都已經把你認作親生,誰生你氣。但有些事吧,你做就做了,說就別說了。你說我一屋子老老小小,合適嗎?再說,你也得幫我忙,開顏總愁外面狐狸精搶她丈夫,你要那麼一說,讓她知道外面狐狸精那麼能耐,她還不每天跟我煩?你可千萬別一句話破壞了我家安定團結。」

  雷東寶不由自主地被宋運輝捎帶過去:「小程不是挺講理的嗎?」

  「女人一當媽了就不講理了,以前我姐懷孕時你不也被她折騰得吃不消嗎?走吧,不早了,該吃中飯了。」

  雷東寶拿環眼看看穿著一身並不出眾衣服,卻文雅中帶著奮發意氣的宋運輝,不由嘀咕一句:「你還真是全身帶桃花,小程還真得看緊你。」

  「你別給我添亂,我已經夠煩了。」見已經成功地把雷東寶的關注點引開,宋運輝就不再拿自己糟蹋,「小雷家今年好嗎?」

  「有我在,怎麼會不好?今年養豬場可以拿自有資金擴張,電纜廠流動資金多得用不完存銀行,銀行看見我跟親人一樣,哪像以前問他要點錢得找縣長書記……」

  「是啊,現在銀行變著法兒吸引大夥兒存錢,可再想辦法也吸引不了我,我沒錢。現在我們工廠工人要比社會上的人窮了啊。你以後貸款會不會容易一點?」

  「貸款杠子太多,我們鄉鎮企業是後娘養的。可我總有辦法,放心。你們現在還真不行,越來越不如賣茶葉蛋的。出來幫我們村上大項目吧。」

  宋運輝無奈地笑道:「看你活泛,不像我們,你知道這幾天廠辦的人在討論啥?都那麼多聰明人,有人計算出來,以現在的利息,一百塊錢存八年,拿出來正好翻倍。也有人說不如存住房有獎儲蓄,十萬戶算一個單位,保證有兩人中獎拿到商品房,沒中的也好歹有些利息。你說心思都花這上面,還能好好工作?」

  雷東寶聽了笑:「你們廠,能人多,可都不好好做事,浪費。」

  「我一直好好做事,可沒比他們上班一張報紙一杯茶的多拿多少,久而久之,我現在也終於心裡不平衡了。」

  「我也不平衡,縣裡那些老爺還都說我們暴發,可我們那都是辛辛苦苦幹出來的,比起那幫官倒,你說,他們憑什麼耍耍嘴皮子倒個批文、靠關係搞個平轉議,一轉手就是十來萬進賬?過去我們老書記昧了村裡幾萬塊錢他都沒好意思再見人,現在都昧著國家的錢,誰還拿幾萬塊當事?今年我們村幾個大學生回家過年,我跟他們講勞動致富,他們反對,他們跟我提什麼東歐改革,要拿小雷家做試驗,操,我怎麼能帶小雷家做那種沒影兒的事。」

  宋運輝笑,但沒接茬,因為處長樓區到了。雷東寶這會兒早沒了心理負擔,看見宋家前院有花有菜,鬱鬱蔥蔥,禁不住大笑道:「哈哈,我忘了帶包豬糞來,該死。」

  雷東寶的聲音霹靂似的,宋家人老遠就聽見,都迎岀門來,見面親熱得不行。只有小引見不得這個兇神惡煞的姑父,雷東寶不以為意,他早習慣了,沒個小孩看見他不哭的。在宋家上下待他如宋家第三個兒女的溫暖裡,雷東寶這個性格大開大合的人心裡的負疚全部卸下,他想清楚一件事,心裡有宋運萍才是第一。宋運輝送雷東寶走的時候,雷東寶還嚴肅認真地向宋運輝保證,他心裡只有一個宋運萍。這點,宋運輝相信雷東寶說的時候是真心的,事實上,或者以後,未必雷東寶心裡只有他姐姐一個,可他姐姐一定是最重要的。也只能如此。

  從宋家回來,雷東寶就跟解放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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