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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水書記聞言想了會兒,知道這個宋運輝終究是不敢寫得太直:「你說的也是一個不錯的角度,你先好好考慮個提綱,要抓緊,我們要爭取把續篇登載到下月期刊上。」不過水書記略微失望,這麼一來,他出氣的力度就得打個折扣了。

  宋運輝回家,程開顏已經洗好菜等著,她這幾天暑假。宋運輝很快燒出兩菜一湯。

  既然已經想到思路,也別什麼提綱不提綱,宋運輝飯後就把自己關在只有一張桌子的書房裡,奮筆疾書。寫著寫著,覺得越來越解氣,真是恨不得聽水書記的話,第一求實,第二還是求實,把去年那個時候受的那些醃臢氣都放出來,什麼雞蛋當作土豆賣,簡直是打擊,荒唐。他忽然想到他作為新車間的車間主任,心裡那麼解氣,水書記作為金州的廠長兼書記,去年壓力最大的是水書記,水書記又何嘗不想找個出氣口發洩去年被費廠長暗搞的惡氣?難怪剛才談話時水書記說感受最深的是他們兩個,其實,誰又能真正體會水書記去年那個時候的巨大壓力。

  回憶的閘門打開,宋運輝不由得又想到,他去年那個時候,還為了脫離技術崗位,走向經營道路,而有意與閔廠長鬧矛盾。現在想來,真險。如果水書記是個暴脾氣的,去年看他如此亂上加亂,還不一刀鍘了他。無論水書記是個怎樣的人,毫無疑問,水書記對他是仁至義盡。寫的時候,宋運輝不由得稍微走出保守,朝水書記的求實傾斜了一些。

  因為事事都是親歷,寫起來毫無障礙,無非是組織語氣詞匯的工作。程開顏不甘寂寞,一會兒走進來要求親一下,一會兒送來一根自製冰棍,一會兒又拿冰塊偷偷刺激一下丈夫,但這些小動作都不會打斷宋運輝的思路,搞得已經在家憋悶一天的程開顏非常沒勁。她又知道丈夫的工作重要,宋運輝是以別人兩倍的工作時間幹事才有今天的地位,她不敢強扯丈夫陪她說話,只有自己滿心鬱悶。

  宋運輝一陷入工作就非常專心,很快就將水書記吩咐的文章寫出。他寫上勁了,面對翻過一頁之後的空白信紙,忽然一笑,決定一鼓作氣,索性再來一篇,繼續換個角度剖析去年的拐角。這篇,他詳細描述水書記的大膽用人策略。說水書記用人不拘一格,跳出金州化工原有的行政格局,全方位信任、提拔、培養、任用一批年輕有知識的幹部,給予年輕幹部廣闊的發展空間。其中,當然有他這個特例,還有虞山卿。因為這也是他最深切的感受,寫來依然是下筆如飛。寫完,他都不想回頭再看,馬屁文章,絕對的馬屁文章。雖然說的是事實,可有些真實的東西大肆宣揚出來,就成了馬屁。宋運輝還不習慣於溜鬚拍馬,因此有些羞於回頭面對。掂著那幾張寫用人策略的信紙心說這怎麼當面交給水書記?心想撕毀算了,可猶豫再三,還是與前一篇疊在一起,放入公事包。他終於不再用舊書包,換了一隻黑皮公事包。

  再看時間,不得了,已經接近零點。過去臥室一看,卻見程開顏半躺著看書。他站在門口笑道:「又是瓊瑤小說?這麼晚睡,不怕明天身體難受。」

  程開顏堵了一肚子悶氣,道:「你這會兒有空理我了?你好不容易理我,我敢睡嗎?」

  宋運輝只得好聲好氣地道:「你別生氣嘛,我還不是在工作。快別看了,躺下睡覺。我洗個澡就來。」

  程開顏還想說,卻見宋運輝早就轉身去衛生間了,氣得將書摔在地上,關燈就睡。宋運輝洗澡回來,見屋裡一團漆黑,早就了然,躺下笑道:「一個人關在家裡悶壞了吧?我本來還把設備調度工作安排在早晨進行,就是想著晚上可以準時回家陪我的小貓。沒想到下班時被水書記叫去吩咐工作。沒辦法啦,我明天回來好好陪你。」

  「你總是工作、工作、工作,你工作最重要,工作起來眼睛都不看我一下。你心裡還有我嗎?」

  「怎麼會沒有?你是我的小貓。快睡吧,我倦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乖。」宋運輝早累得說話有氣沒力。

  「不乖,宋運輝,我想跟你吵架,你就行行好跟我吵幾句吧。我開燈啦,你別睡,你別總拿我的生氣不當回事。」但程開顏說完見宋運輝沒反抗也沒應聲,細細一看,見他已經睡著,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很想用拳敲醒宋運輝,激怒他,可想到他又不是貪玩,而是工作得那麼累,拳頭又砸不下去,只有自己心裡憋悶。她覺得生活無趣兒之極。

  水書記倒是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看了宋運輝寫他大膽用人的那篇文章,心裡很是歡喜。即使知道這篇有馬屁成分,可是相對于大多數馬屁的華而不實,宋運輝的馬屁卻是貨真價實,水書記還專門派人送雜誌給各部門,略施小計,讓這後續兩篇文章依次分兩期登載。於是,由宋運輝執筆的上、中、下三篇《引進,只是開始》,有因有果,步步揭示引進取得成就的最大原因在於什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就在於水書記的英明領導。

  三個月連載下來,水書記在部裡也徹底擊敗費廠長,風頭一時無兩。

  宋運輝看著水書記如此熱衷,心裡不由得想到成千上萬地掙著錢的雷東寶與楊巡。相比雷東寶與楊巡光明正大地名利雙收,宋運輝總覺得水書記這樣一個擁有極高智慧和能力的人為那麼點虛名和小利不擇手段,敗壞一世英名,很不值得。但回頭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為點蠅頭小利甚至溜鬚拍馬?

  雖然水書記對宋運輝照舊另眼相看,可宋運輝心裡卻越來越否認自己。

  §1986年(9)

  雖然是縣長陳平原拍板,銀行行長一口答應,可七手續八手續地辦下來,還是耗費很多時日,等到田間地頭夏天蹤跡到來時,那貸款才姍姍來遲。士根還以為雷東寶已經等得忘了這事,沒想到他才辦了手續回村,早見雷東寶在村辦公室裡探頭探腦,沒等他走近,雷東寶就高聲而呼:「士根哥,今天辦成沒有?」

  「哎喲,總算辦成,好了,我先解決一批火燒屁股等錢用的專案。東寶你別走,我還等著你簽字。」

  雷東寶聞言歡快地道:「我簽字,你立刻把錢全提出來,明天我帶正明去把電纜設備搬來。」

  雷士根正走到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保險箱的門,聞言將鑰匙又掖進口袋,皺眉正色道:「東寶,二期那些水泥、磚頭、預製板還欠著紅偉那兒的錢,二期工程款才付了一半,大家還等著搬進去住,還有你答應陳縣長擴充養豬場,一筆貸款到期要到銀行轉一下,到處都急等著錢,可你那套設備一占就是一大半,我哪裡拿得出來。」

  「紅偉那裡不短錢,欠著就欠著,明年還他。工程款你要付也行,沒多少。這幾天每天有豬出欄,豬場自己可以解決擴充資金,最多少擴一點,貸款你明天就去銀行轉出來。多大的屁事,看你小家子氣。開保險箱,照我說的做。」

  士根依然不肯:「東寶,這筆賬我已經算了很多遍。你一套設備還是二手貨,先得占去那麼多錢。設備拆和運輸又要錢,設備安裝還要錢,設備車間也不能學電線廠只有一個棚,還有配電房要新造,更要錢。再往後機子開起來,要的銅比電線廠多幾倍,吃錢跟喝水一樣,我們還有錢供電纜廠嗎?你起碼得有三百萬才夠開電纜廠,我們現有的一百七十萬遠遠不夠。你可以說你以後還可以問銀行貸,可你也要想到,你這回貸來的錢沒聽陳縣長話把養豬場擴到一萬頭,你沒了信用,還讓陳縣長以後怎麼幫你?再說問銀行借錢又不是不要利息,我們借那麼多錢,利息背不起啊。」雷東寶這回沒解答,而是抱臂穩坐,看著士根道:「電纜我非上不可。」

  士根無奈地道:「東寶,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知道你急著想上電纜,可你別忘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曾說徐書記也已經勸過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就不能再等一年?只要再一年。今年我們可以擴大養豬場,再上電線設備,把這兩項穩下來,明年順理成章上電纜。」

  「明年就有錢了?明年你就找不出理由反對了?你這性格,我上什麼新專案你都會反對。你把保險箱鑰匙留下,你不開,我叫出納開。」

  「東寶,我不是存心跟你作對,你別那麼想。要不,你讓我考慮一天,明天這個時候我答覆你?」

  雷東寶起身道:「明天這個時候,你不開支票,我撤你職,多的是人搶著你的位置給我開支票。電纜,我非上不可。你想清楚。」

  士根聞言愣住,看著雷東寶背影,怔怔道:「東寶書記,你就這樣打發我?」

  雷東寶站住,但沒回身:「你有話好說,有屁好放,但你不能攔我上電纜。你只要拿我當兄弟,你就不能攔我。只有這件事上,我六親不認。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拖一天想幹什麼,你想找小輝。告訴你,小輝來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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