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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好在程開顏沒真為難他,快到廠區時候,她就要求跳下來,坐到後面,規規矩矩地坐,只是臉貼著丈夫的背。小夫妻都是笑眯眯的,話都懶得說了。

  宋運輝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帶著程開顏去丈人家過星期天。丈人家很大,走進大門,地道戰似的滿眼是房門。眼下程家已經搬到廠長樓,廠長樓外是空曠的綠地,樓裡是寬闊的樓梯和寬敞的房間,程家父母巴不得女兒、女婿跟著他們住,熱鬧,但是女兒、女婿都不願意,宋運輝是覺得不能總依附著丈人家,程開顏是想成天黏著宋運輝,獨門獨戶免受干擾。

  程廠長天還沒亮就去釣魚了,大約得等到十點才能回來。宋運輝回到自己家裡什麼都不做,到丈人家裡總不能那樣,他還是鑽進廚房洗菜收拾。把中午飯的菜都快準備好的時候,聽客廳傳來一陣喧嘩,好像是丈人回來。宋運輝探出腦袋一看,卻看到丈人與水書記一起拎著釣魚竿進門,說說笑笑的。宋運輝只得擦乾手迎出去,水書記見宋運輝,笑笑,卻對程廠長道:「他最沒心事,他生氣就跟我賭氣,小孩子。」

  程廠長看著女婿微笑,卻吩咐兒子:「去買壺生啤來冰著,請水伯母也來吃中飯,今天河鯽魚釣不少。」

  「不用去喊她,她去兒子家了。小宋,你會做菜?魚交給你收拾。」

  宋運輝拎了釣來的魚進廚房,卻被原本打掃衛生的程母接手,要他出去招待客人。他忙洗手出去端茶倒水,看到程開顏這個小傢伙已經擺上瓜子糖果。程開顏對宋運輝說過,她看到水書記很怕。果然,她客氣完就鑽進房間去了。

  水書記坐下喝完一杯水,歎聲氣:「老程,左右不是人啊。我路上想來想去,明天還是跑一趟北京比較穩妥,明天的例會你主持一下。」

  程廠長看著宋運輝道:「你有沒有辦法在維持現有產量情況下,提高品質?能提多少提多少。」

  宋運輝忙道:「水書記,爸,這不僅是操作上不可能,理論上也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賭氣,不過我還是心疼那麼好設備只做一些尋常貨色。」

  「搞技術出身的是不是同一腔調?」水書記在程家沒如平時端著架子,說話隨便得很,「考慮深入一點,多考慮考慮經營,不能做虧本買賣。」

  「他可深入考慮了,昨晚想得出神,差點把我扔在市中心。」聽到水書記批評宋運輝,程開顏忙出來打抱個不平。

  宋運輝笑道:「還真差點扔了她。我昨晚想到年初一個檔,爸這兒看到的,說我們這樣的大中型國營企業可以申請直接對外經營自主權。我當時看了就記住了,但也沒太在意,昨晚才想起來,這倒是解決我們好設備生產低質貨的辦法。既然我們的成品在國內只能雞蛋當土豆賣,那就想方設法賣到國外去,也不能讓外貿公司低價收購,我們直接賣,掙外匯,賣國際通行價格。我們的產品品質有國際競爭力。」

  水書記將信將疑地看著宋運輝,過了會兒,問程廠長:「你有印象嗎?」見程廠長搖頭,他又道,「我也沒印象,小宋,你會不會是理解錯誤,不是對外出口,而是擴大企業自主權?」

  宋運輝臉一紅,道:「應該不會錯,年初,春節過後不久,我看到的,找找應該可以找出來。」

  「你那時候忙著結婚,哪有精力看那麼仔細?」程廠長都有些不信。

  水書記笑道:「思路是對的,今早我跟老程討論的也是這個問題,其他行業都已經執行價格雙軌制,我們還是束手束腳什麼都不能做。我手腳讓他們捆著,他們昨天卻來埋怨我做不到品質好、產量高、價格低三項一起抓。我週一說什麼都要去北京要政策,也弄個雙軌制過來,看誰管得了我賣高價。人不能讓老費這種酸丁憋悶死,老程你說是不是。」

  「這事不做不行了,否則獎金再少幾個月,工人得怠工,這個月統計出來調休的就特別多。老水,我們當初上新車間時候也考慮過外銷,大筆外匯買來的設備不反出去掙外匯,擱著心疼。你這次既然親自出馬去北京要政策,不如乾脆步子邁大一點,索性給部裡強化一下你的改革派形象。」

  宋運輝心想,這還改革派?金州這還是改革先鋒?其實民間早就價格放開了,早幾年至今,雷東寶的預製品廠買的鋼筋水泥都已經是計畫外物資,與物資系統給的價錢全不相同。但這話他不能說,言多必失。

  水書記想了會兒,問:「檔在不在你家?」

  程廠長摸出辦公室鑰匙,要宋運輝去他辦公室把春節以來的相關檔全搬來。宋運輝出去了,水書記與程廠長又就雙軌制研究了很久,看向部委擺什麼理由比較好。但水書記終究還是對出口這件事上了心,問程廠長要電話,撥打電話給他一個在北京一家外貿公司工作的朋友。一通電話下來,水書記心情好轉不少,笑道:「小孩子記性還是好的,沒錯,不過具體在實施的還鳳毛麟角,上海還在試點,工廠可以自己找國外客戶,自己定價格,自行結匯,自負盈虧。外貿公司只代簽一下合同,收點代理費。如果我們也能這樣的話,我們活了。」

  等宋運輝大汗淋漓地將文件拿來,將他說的那篇找出來,水書記看了笑,交給程廠長,程廠長也看了笑。水書記笑道:「到底是年輕,看問題一知半解,不過已經不錯了。會議講話沒形成紅頭文件前,我們都還不能理直氣壯地執行。不過這倒是一個口子,說明上面肯開口子了,既然他們思想活動,那我就去鑽,蒼蠅不叮無縫蛋,我去做第一隻蒼蠅。」

  客廳三個人一起笑,不過笑完,都開始討論。程廠長的兒子早已買了啤酒回來,可插不上話,他不是那料。程廠長看了心裡微微難過,兒子若是能有女婿一半才幹,他做人真是雖死無憾了。

  即便是水書記也對程廠長感慨:「你這女婿,搞經營是塊好料。可惜技術太好,反而讓我不捨得把他從技術崗位上換出來。」

  程廠長道:「我倒是建議他在技術崗位上好好做幾年,先練成熟些。」

  送走水書記,程廠長關上門就教育了宋運輝,一是不能透露看他檔的事;二是以後在任何場合遇見水書記依然不能隨便,他自己與水書記多年老友都沒隨便;三是掩蓋鋒芒,再懂也得稍微掩蓋一下。宋運輝受教。

  金州是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社會,水書記前腳上飛機去北京,各色有關新車間的傳聞便後腳傳遍金州。本來,新車間就像天之驕子,是國民黨軍的新編美式裝備軍團,新車間走出去的人腰板都比別人挺直一些,找物件比旁人多幾分勝算,可一夜之間,卻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笑柄。

  新車間工人也在總控室內部的議論中沮喪,為什麼花大錢、花大力氣建起來的新車間卻成了總廠虧損源頭?為什麼前幾天忽然自甘墮落降低產成品品質?其實,新車間的獎金工資並不比其他車間高,大家在新車間工作得士氣昂揚,無非是因為新車間有新意、有奔頭,可如今,忽然如幻夢走向現實,原來自己一團熱心迎娶的公主,只是人家調包的宮女。

  誰都知道,這時該做思想工作,擺事實講道理。可是,當懷疑在人們心中滋生的時候,道理豈是那麼容易被接受?何況當初建設新車間,已經將該講的新設備優勢全部講完,把大家的情緒激發出來,就像人早早亢奮完畢,熱情早在安裝時候燃燒到最燦爛,現在空口白話早難形成刺激。以前,起碼還可以在品質上傲視一車間,可現在,品質的優勢也被迫自我扼殺,所謂價格雙軌制與外銷都還只是水書記竭盡全力向上爭取的東西,成不成還是未知數,而且還不能事先拿出來說。宋運輝遇到思想工作的難題。

  按說,車間思想工作本是書記該管的事,可宋運輝心中一向把新車間當自己的戰場,自己的資本,新車間就像是他自己生出來的兒子,長得好看難看,他攬到自己頭上,養得好不好,他也攬到自己頭上,他對新車間,有著與旁人不一樣的感情和責任。於是,他小家才和諧美滿了三四天的生活又被工作取代,沒辦法,他必須想出妥善的解決方案,他需要單獨思考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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