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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雷東寶卻緊盯宋運輝,良久才道:「我不信徐縣長親手對付我,一定是有人惡意造謠。除非徐縣長親自帶清查組來,我開門讓查,否則,我做事光明正大,他們清查個屁,不行。想斷我們的磚窯工程隊,更不行。」

  「對,我們小雷家才吃一年飽飯,有人發紅眼病想撂倒東寶書記,我們不幹。沒東寶書記我們怎麼變工人?老猢猻,是不是又是你去縣裡告東寶書記?你媽的安的什麼狼心狗肺?」

  有人將嫌疑目標指向老猢猻,頓時群情激奮,四面八方包抄老猢猻,老猢猻見大夥兒來勢洶洶,慘叫一聲:「不是我,我這回真的沒去告,東寶書記救命。」

  「不是老猢猻。」雷東寶沉著地給了一聲,難得的聲音不大,但旁人聽得到。以往不可一世的老猢猻挨了幾隻拳腳終於得以逃命。雷東寶再想了一下,道:「我相信徐縣長這個人。但萬一我真出事,大家當我今天開會說的話是放屁。都跟我來,我們隊部開會。小輝你也來。」

  「今天的話怎麼能作廢?我們老年人要勞保,縣裡誰跟東寶過不去,我們跟誰過不去。」一個白髮蒼蒼老兒的話引發大夥兒的如雷響應,宋運輝聽著震動,見說話那老兒幾乎連站都站不住,還得靠孫兒扶著,看上去清清爽爽有古風,難怪能說出有點水準的話來。再看雷東寶,招手引大家去隊部,以前只覺他莽撞,今天見了,倒是很有大將風度。宋運輝徵詢了姐姐的意見,兩姐弟一起跟進。

  大隊負責人都到隊部坐下,而外面幾百農民依然留在曬場不散。還是老書記又仔細問了士根究竟從誰那兒聽來這消息,究竟有多少人在傳這消息,那些傳消息的人態度怎麼樣。等士根說到有人鄙夷徐縣長一介知識份子,渾身軟骨頭,只會卸磨殺驢的時候,老書記的臉徹底黑了。眾人都期待老書記給個分析,老書記打開窗戶,朝外喊了一聲,叫老猢猻立刻過來。

  沒多久,一頭冷汗的老猢猻戰戰兢兢出現在隊部門口,被四眼會計一把拖進來。老猢猻連連辯解:「我沒有,我真的沒去告。」

  此時河東河西早已分明,老書記不再忌憚老猢猻,只淡淡地問:「你知不知道徐縣長和宮書記的關係?」

  老猢猻這才放心,忙戴罪立功,說得無比詳細:「宮書記資格老,『文革』前就是書記,現在縣裡一大幫人大多是他一手培養出來。七八年宮書記從幹校回來官復原職,上面同時派下來一個徐縣長,徐縣長一來就燒三把火,撤換不少基層幹部,聽說宮書記最先是借徐縣長這把刀裁掉三種人,後來頭痛徐縣長一氣兒把他宮書記的人也撤了。我當時也被撤,換上老書記,當初我們被撤的大夥兒搞串聯,都議論著宮書記會不會咽不下這口氣,出面反了徐縣長的決定。可宮書記最後沒行動,聽說徐縣長來頭很大,靠山在中央,他愛人一直住北京。但聽說常委開會,在某些決議方面徐縣長常受孤立。最近我沒法再關心縣裡的事,但估計格局不會有大變化。」老猢猻說話時候,兩隻眼睛猶如兩隻被堵住路的老鼠,膽怯地亂竄,又小心留意著周圍。

  眾人都心說,他可真瞭解機關內幕。若不是徐縣長從天而降,與他從沒瓜葛,換個別的本地產縣長上任,估計老猢猻的位置還穩如磐石。雷東寶聽著心說,縣裡領導的關係跟清查有什麼搭界?自己把事情幹好了不就得了?宋運輝心想,徐縣長是不是已經頂不住來自宮書記積蓄幾年的壓力和孤立,決定拿姐夫開刀作為投入宮書記大營的獻禮?他問老猢猻:「這就是徐縣長親口下指令清查小雷家的原因了?」

  老猢猻依然小心翼翼地道:「目前全縣,包括全市都知道小雷家是徐縣長手中的一面旗幟,東寶書記只要沒有殺人放火做違法勾當,徐縣長不會親手砍他親手樹起的旗幟,砍我們小雷家就是打擊他徐縣長。我考慮以後以為,這是徐縣長把本該暗中進行的事情端到明面,以往清查組都是悄悄成立,突然出現,打你個措手不及。但徐縣長這次違反常規,明著站出來成立清查組,又給清查組下指令,而且措辭非常嚴厲,這很容易讓人震驚,讓小道消息迅速傳播開來。你看士根這就聽到消息來提醒你們做好準備,你們如果早有了準備,清查組還能查得出什麼?徐縣長這一手既顯示了他鐵面無私,不徇私情,又借此大張旗鼓幫我們小雷家洗刷控告,手腕真是高明,以前真看不出他這麼個白面書生有這等城府,難怪我會在他手裡吃癟。」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宋運輝更是大受震撼,原來同樣一件事,被內行人看著,竟能看出這等彎裡彎角門道中的門道。而一件原應私相授受很不上檯面的事,卻能被徐縣長做得如此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他忍不住對老猢猻脫口而出:「你真是個人才。」

  「可惜以前用得不是地方。」雷東寶隨後接上一句,「老猢猻,給你戴罪立功機會,你,現在起,幫老叔和我小舅子一起清理大隊所有資料。你要耍個心眼,你自己當心。」

  「是,是,謝謝東寶書記信任,事關我們小雷家的大事,我哪裡會耍滑頭,你儘管放心。我已快六十歲,還等著你率領我們奔四化,像工人一樣拿勞保呢。」老猢猻只差打躬作揖,怎麼都不會想到雷東寶會在清查前的節骨眼上重用他,這讓他感到往邊緣化滑行的步子戛然而止,他心裡竟生出感激涕零來。

  老書記急得直沖雷東寶打眼色,心說老猢猻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別本來沒事,被他一插手反而整出事來。倒是雷東寶大大方方地道:「我也不怕你耍滑頭,你想耍滑頭別人管不著,倒要問我拳頭答不答應。」

  「是,是,是。」老猢猻繼續打躬作揖。

  宋運輝這才又想到一條要緊的,跟老猢猻這種七竅玲瓏的人玩心眼,那是真叫累。可對於這種人,拳頭卻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老猢猻哪敢做對不起雷東寶的事讓下半輩子被雷東寶的拳頭如附骨之蛆般叮著?今天真是大開眼界,既看到徐縣長的曲線救國,又看到姐夫的霸氣,這兩種手腕各得其所,各有所長。而且,原來姐夫看似魯莽的對徐縣長的信任也是很有理由,沒想到。他心中頓時放下石頭,回頭輕輕對姐姐道:「姐,不會有事。」

  宋運萍並不很放心,可又不能不裝出放心的樣子,其實握緊的拳頭,指甲早深深掐進肉裡。

  於是雷東寶掛帥,紅偉和士根各自拿來水泥預製品廠資料和磚廠資料給三人小組查,雷東寶自己拿出建築工程隊的所有資料。老書記、老猢猻和宋運輝三個坐在被曬得火燙的屋頂下預審,老猢猻倒真的是認真,看到不順眼的,就拿出來與大家討論,看不能支吾過去的,就做個記號抽出另放。老書記更不用說,他比老猢猻還小心,只是政策找茬方面比老猢猻稍有不如。宋運輝也是搜腸刮肚地拿自己瞭解的政策對照資料,可沒想到從老猢猻嘴裡學到很多有意找碴可以將政策曲解的方式,一時如聽天書。

  可他並不是個會被人牽著思維走的人,他心中總有一個總體框架始終主導思維,他跟著輔助預審資料一小時之後,就發現問題,伸手按住老猢猻抽資料的手,對雷東寶道:「大哥,我看先停停,你聽聽我的想法。目前看來,大錯不多,也可以掩蓋。可你生性粗爽,資料裡面小錯不斷,首先會有一個積少成多的問題。其次,如果把這些小錯都抽出來掩藏,會造成資料的明顯不連貫,到時我們經不起清查小組的追問。依我看,我們預先在資料裡面做手腳的辦法行不通。」

  在場所有人都一點就通,愣住,一齊看向雷東寶。雷東寶想了會兒,道:「小輝,你說得有道理……」

  老猢猻大膽打斷雷東寶的話:「我有辦法讓清查組滾出小雷家,以後也不敢來。但不知道你們會不會說我打砸搶。」

  眾人看著如此主動的老猢猻都是驚異,在雷東寶一句「你說」之後,老猢猻跳起身附到雷東寶耳邊竊竊私語。雷東寶聽罷大笑,拍桌道:「就這麼辦,叔,你也聽聽,你和老猢猻分頭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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