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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許半夏爽快地道:「你們老闆難得一見,今天貿然打擾他,我很過意不去,等下我當面向他賠罪。」這下,本來還只是猶豫著要不要見,現在是被逼上梁山了。

  隨即,許半夏便被帶上一輛黑色賓士,王與她同車,其他四人跟在後面一車,感覺不是不象大姐大的。這時,天上果然如賣菜胖婦所言飄起雪花,紛紛揚揚,很是迷離。可是許半夏此刻沒有賞雪的心情,滿心緊張地等待與那老大的見面。相信此人並非善類,因為高躍進的規模也不小,但應該不會做出派打手出頭的事。高躍進這人都還只想著要為自己找保鏢保護呢。

  進了一幢大廈,步入一專用電梯,直升頂樓辦公室。許半夏和王都不說話,四個大漢也不說話,大家都是一臉嚴肅。許半夏相信,只要與那老闆談得不好,她想豎著走出這幢大廈,可就難嘍。

  經過通報,許半夏踩著柔軟厚實的地毯進入寬敞的老大辦公室。裡面燈光昏暗,只有頭上寥寥幾盞筒燈,和大辦公桌上的一盞古董檯燈亮著,反而還是落地大玻璃窗外城市的燈光返照進來,映著拍窗的雪花,分外好看。奇怪的是,大辦公桌後面沒人。身後,倒是有人低沉地說了聲:「請這裡坐。」很禮貌很君子。

  許半夏轉身,果然見有半隻頭露在會客區巨大沙發上面,要不是那人出言提醒,許半夏還真不會去注意。便大步走了過去,也不客氣,在那人打量她的時候,自說自話坐到他的對面。那人欠欠身,算是招呼。面對面了,可以看清,也是一個胖子。不過那人說話很客氣,「對不起,許小姐,我的手下辦事胡來,沒傷著你吧。」

  許半夏忙笑道:「不客氣,我已經自己討回公道。」大家都是假惺惺的客氣。因為大家都是金盆洗手上了岸的流氓。

  那人微笑道:「沒想到許小姐有這麼一手,怪不得,原來是藝高人膽大。想請教許小姐對重機廠那塊地有何高見。」那人說話的時候,全身陷在沙發裡,半躺著非常舒服的樣子。

  許半夏當然不會坐得筆挺,也是一上來就舒舒服服地陷在沙發背裡。不管談話結局如何,這會兒能享受還是要享受。「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本來只是有意廠裡的二手設備,今晚實地勘察,並找工廠工人打聽,以便知己知彼。不過瞭解之下,我知道設備其實陳舊不堪用,但是工廠的工人技術員卻是一流。回來後我想請屠虹律師聯繫貴公司,我要人,而且不止要一個兩個,尋找到出路的人是不會鬧事的人,我想,我們互利。」許半夏一輩子都難得說那麼一次放得上檯面的書面語,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不過入鄉隨俗,人家既然這麼咬文嚼字,她當然也得回以字斟句酌。只是,許半夏知道這樣的對手最不容易對付,他的情緒掩蓋在厚實的鎧甲之下,想調動想刺激都很難奏效,只有等他自己覺得合拍,產生共鳴。但只怕共鳴也不會被察覺,莫名其妙就給結束談話。許半夏的心越發提吊起來,但沒有後悔。

  那人緩緩地緊盯著道:「互利?我看不出。」

  許半夏也照著那人緩慢的語速道:「您一定已經知道,我剛剛從重機廠宿舍出來。說來湊巧,我誤打誤撞認識了幾個鬧事事主的家屬。原來,老老少少都是一群講原則勝過一切的書生,家學淵源。這種人可折不可曲,可誘不可壓,您和他們對峙到最後,剩下的必定就是這一幫老老少少的書生擋在您的挖掘機前。除非您折了他們,否則將還是無窮無盡的對峙。但這種人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人的信仰沒有那麼堅定。而我需要他們,他們如果離開,與您對抗的大隊人馬將群龍無首。」

  那人一雙略為深陷的眼睛緊緊盯著許半夏,也緊緊追問了一句:「許小姐不遠萬里就為前來配合我處理此事?」

  許半夏道:「湊巧,湊巧而已。但最需要您的配合。」

  那人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你需要那些人才,我需要那片土地,互幫互助,各取所需,是不是?」

  許半夏心中暗罵,他媽的狐狸,就是不肯給她占一點便宜,非要說是她的意思,好像他沒心急似的。不過見問,只有點頭道:「是,我需要您的説明,然後才能各取所需。」

  其實那人也在心中暗罵。說了半天,許半夏只是在與他兜圈子,就是不說出究竟是哪幾個步驟。非要他出聲問一句究竟是哪幾招,她似乎才肯說。可偏她又每一次都透露那麼一點,攪得正為此事撓破頭皮的他心癢難搔,忍無可忍,只得沉默了一下,終於放下架子,說出許半夏急等的那句:「談談你的步驟。」

  許半夏舒了口氣,好了,總算那人願意溝通,而不是光聽彙報了。便也開始詳細說明:「對於他們,誘使或者迫使他們離開的動力我看不外這麼兩個,一個是我的高薪許諾。但是我懷疑以前不會沒人拿錢引誘過他們,他們不走,肯定還有其他原因,主要我以為還是他們心中堅持的原則。他們想對抗您到底。但這只是很小的動力;第二個動力是恐懼。他們目前不是感覺不到您施加在他們周圍的壓力,但是他們的孩子在您手裡,對孩子的牽掛,這份心中最大的恐懼,反而激起他們書生甯折不撓的鬥志。所以,只要您願意割斷他們的牽掛,他們的鬥志也將回歸原位,變為純粹的恐懼。這個時候,只要我給他們安排好退路,他們自然會順梯而下。他們這群核心一瓦解,其他人也就隨您宰割了。」

  那人「嗯」了一聲,似是自言自語地道:「帶崽的母狼最凶。」

  許半夏心想,我說了半天,原來他一句話就可以說明,水準真好。但不再接口,只簡單應一聲「是」。該說的都已說清,再說就是囉嗦。

  那人思索了一下,拿出一張空白卡片,寫上一串號碼,從桌面上推到許半夏面前,道:「以後你直接聯繫我。」

  許半夏雙手取過,立刻知趣地起身道:「感謝您給我機會。不打擾您的休息,如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一步。再見。」

  那人居然也起身,中等高度,腰圍大於其他兩圍。伸手與許半夏握了一下,道:「後面的事,就看你如何居中調節了。做得好,以後你可以在這個城市橫著走。」

  許半夏微微一笑,說聲「謝謝」,略略曲了一下身,轉身出門。到了門外,還是不便大喘氣,因為王在外面等著。王以手勢留住許半夏的腳步,隨即進去請示,出來的時候又比原來客氣許多,看來,這番鬥智鬥勇,她許半夏沒落下風。

  回到賓館,才覺得脖子發緊,純粹是緊張導致。

  翻看依然扔在床上的手機,已經沒電。換個電板重新開機,果然,裡面全是屠虹的電話,是,好好一個電話打到要緊關頭無端擱斷,他怎能不起疑?當時與四大漢對峙的時候,她一手持刀一手抓大漢,當然無暇騰手出來接聽一直在床罩上震動的手機,跟著王出門時候不便帶上手機,這一個多小時裡,不知屠虹打來多少電話,居然能把電池打空。

  不等屠虹再打,她自己主動撥過去,接通就是一句:「沙包,你害我差點被人當沙包揍。」說的時候不由撫上被大漢捏得熱辣辣的一邊臉頰,此刻還是生疼。不過這等糗事她是不會跟手下敗將屠虹提起,她接下來說的當然是自己如何神勇出手、後發制人,終於得以見到幕後老大的經過。不過許半夏心中狠狠地暗想,等事情辦成,在這裡可以橫著走路的時候,非宰了那只鹹豬手不可。

  屠虹一邊聽,一邊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對於許半夏的身手,他是最有發言權的,聽到最後許半夏說去見老大,忙問:「沒事了?你有沒有割地賠款?都是我太衝動,不該貿然直接與他們聯繫要求放人。」

  許半夏道:「割地賠款倒是不至於,不過我難得那麼老實了一次。沙包,後面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我以後直接跟他們的頭聯繫,反而不會造成誤會。這件事,你就當沒發生過,要如何,你也等我辦完事了回家再說。」

  屠虹疑惑地問:「你不是說不要那些設備了嗎?還有什麼事需要你留在那個危險的地方?胖子,不要逆反心理,該收手還是要收手。」

  許半夏不便把她自己禿鷲一般的打算說出來,懷疑說出來後屠虹也不會理解,只得道:「我後面沒什麼別的,只想給那些吃苦的工人送點溫暖,你說我逆反就逆反吧,反正我從小就是逆著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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