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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這哪是他做得出的事情?何況他離職後算是受夠秦方平的翻臉不認人,實在是不屑與這種人多說一句話,如今有許半夏出面最好,不信秦方平聽不進去這一頓威脅利誘結合在一起的話。由此,趙壘心中對許半夏的提防減了幾分,古人說患難見真情,許半夏有沒有真情先別說,起碼此人做事是懂得規矩的,待人是有良心的。所以他想與許半夏合作的心思就更加多幾層砝碼。他既然心裡對許半夏存了好感,也就不再虛與委蛇,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沒想到會被許半夏如此爽快的拒絕,不過趙壘也沒有生氣,這樣才好,顯得許半夏這人對他不是虛情假意。否則要是許半夏只說考慮考慮,一拖幾十天,讓他四腳不著地地一直等,反而害他不淺。

  趙壘微笑著道:「小許,我感覺你不願意碰這套設備可能有什麼理由,因為根據我的市場分析,這套設備不會開不起來。不過我不勉強你,這個方案我們就不再考慮。本來我只是氣不過做職業經理人被董事會如此對待,想自己做一回老闆過癮,現在我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不過小許,我也不看好你的北方計畫,首先是銷售風險太大,每單生意的利潤與風險不成比例,不值得如此冒險;再加你入市不是時候,眼看就要到下半年的淡季,更增風險。你考慮一下,借用老宋公司資金做這等冒險,會有什麼後果。」

  許半夏驚訝于趙壘的爽快,以往與趙壘說話,他從來就沒有那麼明確過,總是簡簡單單幾句話,讓你自己回家好好考慮,琢磨不透。難道是趙壘感動於她的態度?趙壘是那麼容易感動的人?可如果不是感動的話,他怎麼會那麼反常?許半夏心想,豁出去了,死馬當活馬醫,只要不影響原則,也實話實說了吧。於是笑道:「對於趙總提的這套設備,我有兩大顧慮,一個是這套設備的起步門檻太低,技術含量不高,資金需求不大,如果市場好的話,誰都可以花幾個錢找塊地開動起來,未來,永遠都會是吃不飽餓不死,賺個辛苦錢,我不看好這種生意。另一個我不方便說,但也是我最大的顧慮。」

  趙壘想了想,道:「你的第二個顧慮我大致有個頭緒,至於第一個顧慮,呵呵,也不是沒有。」

  許半夏笑道:「不是也不是沒有,而是很有。趙總的管理方式非常宏觀,所以才能調動那麼大的企業,與郭總事必躬親的方式完全不同。如果你們換個位置,趙總殺雞用牛刀,屈才了不說,也未必管得好。就跟魯智深跳進幼稚園,看見一個個哭爹喊娘的小孩子只會急出一頭臭汗,還不如媽媽婆三言兩語管用。第二個顧慮嘛,還請趙總保密,否則我處身事外的人,給人拉了淌混水去,很是不值。」

  趙壘笑著點頭,許半夏這麼一說,他更明確這第二個顧慮與郭啟東有關,郭啟東出來後一直在找是誰陷害他進去的,也與趙壘說起過以前許半夏脅迫他的事,不過郭啟東自己也覺得許半夏不可能做出陷他入獄的事,因為那對她沒有好處。許半夏的話裡把郭啟東與這台設備聯繫在一起,趙壘更加肯定,這台設備可能就是導致郭啟東事發的由頭。趙壘是個站高看遠的人,對本地行業市場的某些部分即使談不上瞭若指掌,也是有所涉獵,原本沒有考慮得那麼細,如今被許半夏一點,他想聯想不到都難。看來表面上說是一台設備的事,其實桌底下已經是伍建設、裘畢正和馮遇的三國大戰了。再一想,自己想不到還情有可原,因為他原公司的產品與他們的不是同一路線,而作為郭啟東,他天天廁身其中,還做那明知會添亂的設備改造,其用心有點值得懷疑了。所以,趙壘心裡隱約也懷疑起郭啟東為什麼不提醒他的原因,為什麼郭啟東已經明知這套設備是導火索,還鼓勵他買入?難道是郭啟東一直不憤他趙壘事事勝過,而由妒生恨?幸虧許半夏一上來就拒絕,否則他接手後得成了暴風中心,日後將死無葬身之地。

  與許半夏說話真是累,很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沒有面對過的,報紙上總是提換位思考,果然,地位改變,思維方式就得變化,只是換位思考哪是那麼容易的,最起碼也得有個心理轉變過程,物質有慣性,人的思維也有慣性。趙壘不由得又想到許半夏的第一重顧慮,不由暗笑,其實許半夏還是說得客氣了,以他過往指揮千軍萬馬的身手,忽然一日蝸居海邊,守著一條生產線做那小業主,不說是牛刀小試,單是那些小業主將受的鳥氣,也會夠他喝一壺的。他又做不到像那許半夏,可以抹煞自己的身份,以早稻田晚稻田自毀,行事間能伸能縮。要他低三下四,與人處處稱兄道弟,做不出來是其次,做出來了也得把自己嘔死。許半夏這個人精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便說出來而已。想到這兒,豁然開朗,還賭什麼氣,何必非要抱著做老闆的念頭,什麼人是什麼料,強求了都不行。還是回到屬於自己的軌跡上來才是正經。

  想到這兒,趙壘自己都不由為自己前此的賭氣好笑起來,眉開眼笑地舉起酒杯,沖著許半夏道:「謝謝你,又解開我一個結。」

  許半夏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結,她眼裡看來,趙壘現在心裡的結多得數不過來,誰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對了他的哪根弦。不過管他呢,想要從趙壘嘴裡撬出究竟是哪個心結,又不是像對付老蘇那麼容易,不如擱過一邊,他要謝就領著,趙壘要謝她的地方多了。便糊裡糊塗與趙壘碰了杯,大大喝下一口。

  趙壘的女友見趙壘與許半夏一臉默契、盡在不言中的樣子,心裡非常不爽,見兩人又眉來眼去地喝下一杯,終於忍不住,一把搶過趙壘手中的香煙,嚷道:「你都吸了一晚上的煙了,嗆得我喉嚨都癢,不許吸了,你答應我戒煙的。」

  趙壘沒去搶回,只是微笑地看著他女友,其實心裡著實不明白,她為什麼脾氣這麼大,那麼不體諒。他最近心裡很煩,才把戒了的香煙又找了回來,自己也是不知不覺就抽了那麼多,可這幾天還真離不了香煙。

  而許半夏則是清楚得很,趙壘的女友終於耐不住吃醋發飆了。越是如此,許半夏越是表現得大方,招呼小姐過來,語氣平和地吩咐:「小姐,來點上幾枝蠟燭,消消香煙味。」

  趙壘的女友立刻咂出味道不對,可人家這是為她好,她怎麼也說不出口,於是一頓飯就看著她生悶氣。趙壘無奈,又不便當著許半夏面陪小心,只好當沒看見,問許半夏:「點蠟燭可以消煙味?什麼原理?」

  許半夏笑道:「誰知道什麼原理,反正這麼實踐著,效果好像還可以。嗯,數學物理中管這種現象叫公理吧。」

  趙壘一笑,道:「強詞奪理。」心裡想,可能是先入為主的緣故,即使知道許半夏不是早稻田晚稻田,可還是看不出斯文樣來,不過與她見面總是非常愉快,她總是能讓他笑,在最心煩的時候笑。「小許,我還是要勸你,北進的計畫要慎重。最起碼,也得等那個人搶權有了准信才好。」趙壘都不願意提起秦方平的名字。

  別人不知道,許半夏自然知道,更明確了趙壘聽到她與秦方平全部的講話,好險,沒胡說八道。這會兒聽趙壘還是勸她慎重,許半夏明白這是趙壘的關心,算是投桃報李的意思吧,否則不會一說再說。便也把自己的真心話說出來,「趙總,這事等不得,不可能把寶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我反正如果繼續做下去的話,總得開拓銷售市場的,有點壓力,動力也大嘛。否則如果不把量做上去,去北方也是沒什麼意思。我前幾天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做,這幾天還是在猶豫。但是再一想,知道這條路可以走的肯定不止我這麼一個人,別人為什麼不做,無非就是因為這些銷售上的顧慮。既然大家都看到這是條好路,又都是不敢進,那說明市場大得很,很可以下手搏一把。」許半夏特意把事情說絕了,想看看趙壘反對的態度究竟有多少堅決。

  趙壘想了會兒,道:「你這是賭博。我看你自己心裡也沒底,打算做一步看一步。」

  許半夏忍不住緊逼著問一句:「趙總覺得賠率會是多少?」

  趙壘看著許半夏,這一瞬間,把許半夏這個人好好地回想了一遍,忽然覺得這人非常複雜,不能用常理來評價。想了好久,也盯了許半夏好久,看得旁邊的他女友兩眼充血,趙壘這才緩吞吞地道:「對於別人,或許是失敗概率很大,對於你,難說。春節前那次事換了別人,可能已經就近跳海了。但到你手裡,卻是化不利為有利。所以,對於你的北上計畫,我無法界定。」

  許半夏認真地盯著趙壘,看著他把話說完,沒想到卻是這麼一個結論。一時想不出該怎麼說,略為迷茫地想了一會兒,心裡只覺得趙壘這回應該不會是敷衍,那麼他的話,是不是可以解釋成「別人或許不行,而對你許半夏而言則是事在人為」呢?如果是這樣,許半夏拿起酒杯,略略頓了一下,隨即在桌上一敲,道:「那就這麼定了,你們都祝福我一杯。」說完自己全喝了下去。

  趙壘倒是沒有吃驚,他感覺許半夏在說之前,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決定北上,說出來,只是為得到一個求證。她相信他,也相信他的判斷力,所以才認真對待他的分析,當場做出決定。這一刻,趙壘似乎有了與許半夏休戚與共的責任感。所以也沒有猶豫,拿起酒瓶,特意又把自己的酒杯加滿了,然後也是帶點匪氣地一敲桌子,道聲「一帆風順」,便幹了下去。形象與趙壘以往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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