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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許半夏想,天雨偏逢屋樓,親戚朋友都剛好被她篩了一遍,哪裡還找得到誰拿得出錢來?即使拿得出,現在銀行也已經關了,誰家裡能無緣無故放著十幾萬現金等她許半夏去借啊?看得出付科也是不便說出口,其實她基本已經坐定得跟著他們進一趟局子了。只得抬頭對驚在一邊的高辛夷道:「你等下跟阿騎兩個到我住的地方去,這是保險箱鑰匙,密碼是我的生日,阿騎知道。你叫他拿著裡面的房產證過去找馮總馮遇籌這筆錢,這上下,我為了那些俄羅斯廢鋼,可借的朋友都給我借了,大概還只有馮總拿得出這筆錢來,他拿不出的話,他也會幫我想辦法。你聽明白了嗎?」

  高辛夷點頭,眼睛裡滿是恐慌。

  許半夏見此歎了口氣,人倒楣了,喝涼水都要磣牙,有什麼辦法。起身道:「我跟你們走吧,不過付科,我又不是故意偷稅漏稅,你們都查清了的,處罰就免了吧。」

  付科不好意思地道:「暫時只補繳欠稅,其他的處罰之類的決定,以後再說。」

  許半夏聽這口氣有點鬆動,心想應該是可以疏通的。可是又怎麼樣,十幾萬看來是非繳不可的,不知道童驍騎籌不籌得來這筆錢,而且,誰都知道拘留所是什麼玩意兒,不放心地問:「付科,我態度那麼好,不會讓我進去跟那些小偷妓女混一起吧?」一邊說一邊跟著他們出去,兩個公安一左一右地夾著她。許半夏看見他們走出辦公室後,高辛夷就飛快地如小野貓一樣地竄出去找童驍騎。但願童驍騎能找到錢,但願不用在裡面過一個永生難忘的特殊的春節。

  那個年輕的稅務駕車,付科坐在前面,許半夏坐在後面,身邊各坐一個員警。付科自覺有點內疚地回頭道:「小許,感謝你這麼理解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也是沒辦法啊,上頭這次下的是死命令。」

  許半夏無奈地道:「我還能怎麼辦?你們吃公家飯,你們是執行公務,你們還都是國家執法人員,我難道與你們對著幹?我可不想沒罪惹出罪來。」許半夏心裡卻是把車上所有男人的十八代祖宗都詛咒了一個遍。這些公務員,請他們吃飯,他們到場還是他們給你面子,吃了飯抹了嘴,見到這幫沒良心的還得稱爺爺,不,現在爺爺不吃香了,得稱孫子,孫子才是一家最大最寶貝的。這年頭本就顛倒,公僕成了大爺,爺爺不如孫子,誰狠誰活得下去。好在總算社會在進步,孫子們越來越耍不了權,許半夏現在也就怵一個稅務一個公安,沒想到今天小小車上全齊了,那還能不乖乖的嗎?識時務者為俊傑。宋朝秦檜還給岳爺爺安一個莫須有,今天這幾個簡直比秦檜還強盜。許半夏在心裡第一百遍地發誓,以後兒女要是非去做那秦檜不如的公務員,家法打死。

  這個時候,許半夏竭盡所能,把以前做服裝時候學到的粗口惡罵全數拿出來在心裡演示了無數遍。不過到了裡面,給她的待遇著實不錯,類似以前大學的八人間,裡面住的幾個女人也都是清清爽爽的。已經錯過吃飯時間,許半夏只有忍著餓雙手一撐跳到一個空的上鋪,就當是強迫減肥吧,睡覺。相信馮遇會幫她解決問題,這畢竟不是六百萬的大數目。

  模糊間,聽見同室的那幾個女人憂心忡忡地輕聲議論,大致也是汕頭稅案,可見她們也是天涯同命鳥。不過她們或有兄弟或有丈夫在外面籌錢,她許半夏……不,阿騎難道不是兄弟?馮遇也是大哥。沒什麼可愁的。她本來就是個倒地就睡的人,這會兒無事可幹,肚子又餓,還是睡覺最能解決問題。

  午夜夢回,不,哪有這麼浪漫的睡醒法,許半夏是餓醒的。耳朵此刻特別清亮,聽見外面的腳步聲,鄰屋的細小人聲,還有本屋的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哭,有什麼好哭的,要哭也輪不到別人,她許半夏第一個有資格哭,所以許半夏是絕不會無聊到去勸人不哭,別人要哭總有傷心事,解決不了就隨她哭,哭出來了還排毒,要能解決就幫解決,否則啥都別說。

  只是她要是沒法出去,明春的市場還怎麼仔細把脈?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出去是遲早的事吧。許半夏只覺得這只「酒精考驗」的胃餓得一陣陣地抽著疼。哪裡可以找到吃的呢?許半夏咽了口唾沫,無望地驅趕著腦子中這個時候車輪大戰似的冒出來的燒鵝倩影,鑽牛角尖地想著究竟是左鵝腿好吃還是右鵝腿好吃。不知怎麼的,腦袋裡忽然閃過那回機油污了泥塗的當天,那個數著念珠的老太嘴裡說的話,「不得往生」,今年流年不利,難道真的應驗了老太的詛咒?但隨即許半夏又笑了出來,什麼玩意兒,疑心生暗鬼。今年鋼材市場跌價,多少人虧了老本,難道都是撒汙油了?又不是撒狗血。但是老太太的身影卻在這個寒冷又孤寂的鐵窗之夜,在許半夏腦袋裡深深地長了根。

  這麼胡思亂想著,肚子的難受也淡忘了,許半夏又沉沉睡去,這下子有夢了,可是夢見的不是香噴噴的麵包店,就是滿桌的生猛海鮮。歷年吃過的美味佳餚都如走馬燈一般在許半夏的腦袋裡得以重見天日,連六歲時現已死去的奶奶給她做的一碗青菜面疙瘩湯都沒漏下。

  第十三章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有人大喝一聲:「許半夏,誰是許半夏。」許半夏想都沒想地閉著眼睛回了一句:「誰叫兄弟?」外面叫的人好好地愣了一下,這才道:「誰是你兄弟,你起來,可以走了。」口氣有點哭笑不得。

  許半夏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裡面被強制著,忙一骨碌起身,雙手一撐跳下,這麼重的人卻是落地無聲,這是許半夏最得意的,胖而不臃腫,胖而不遲鈍,胖出力量,胖出精神。

  出門,見童驍騎開著車等在外面,車還是那車,兩人的位置正好有個顛倒,許半夏走過去大發牢騷:「媽的,在裡面牢飯都沒吃上一口,早上怎麼也起不來吃飯,錯過機會了。沒想到一睡睡到中午。送我回家洗個澡,我要請馮總吃飯感謝他。」

  童驍騎給許半夏打開車門,道:「馮總夫婦帶著兒子去東南亞旅遊了,昨天我找到他家,只有替他管著家門的一個親戚在。這錢是野貓問她爸拿的,條件是住回家去。」

  許半夏怔住,一直感覺高辛夷有來歷,但一直以為她可能做過誰的女友之類的,所以考慮到隱私,沒去問她,沒想到是有個有錢爸爸。等著童驍騎繞過來上車,才問:「怎麼回事?她以後還會不會出來?會不會因為我的事情影響你們?」

  童驍騎道:「我也不知道。野貓跟我說,她父親包了個比她年紀大一點點的二奶,把她媽媽氣死了,年初的事。所以她說什麼也不願意回家,不跟她父親言和。昨天我們去馮總家一看那樣,沒辦法了,野貓才把自己的身世說出來,說只有問她父親拿錢這一條路了。昨天晚上與她父親交涉,她父親只提出要她回家,只要她回家住著,她父親就拿出那筆錢來。我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她父親最後會不會答應她繼續跟我交往,今天走的時候,我送她去她家,她把電話什麼的聯絡方式都給我了,你看,這是她父親的名片。」

  許半夏自言自語地道:「還跟我挺像的啊,都有個沒良心的爹。什麼,野貓的父親是他?那麼厲害?」許半夏抓著高辛夷父親的名片大驚失色,開始為童驍騎的幸福前景擔心。「阿騎,這樣吧,今天船到,你安排一下你的三輛車拉貨,堆場裡我叫小陳管一下卸貨。等下我們電話聯繫一下野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上門拜訪她一下,否則你們斷了可惜。我懷疑她父親不會允許她與你交往。」

  童驍騎聽了有點垂頭喪氣,是,他還是假釋的身份呢。雖然最近運輸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還買了新車,但身份是改不了的現實。但他骨子裡的傲氣隨即抬頭,道:「不用,野貓想著我的話,她爸再怎麼樣也沒用,她一大活人能被關住?她要是一回家就被她爸教化遠離我,我今天就是跪在她家門口都沒用。卸貨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小陳今天還要吊鹽水,他說感冒總是好不了,每天低熱不斷,我叫他不要操心。碼頭我會看著,堆場你去管著,野貓的事,過了今天再說。」

  許半夏歎了聲:「野貓為了我,我不能坐視不管,今天沒時間,明天我們再設法。」

  童驍騎心裡當然忐忑,但嘴裡不說,只是淡淡地道:「野貓有這個身份,她父親遲早會找回她的。和你無關。」

  許半夏當然也知道是這麼回事,但事情畢竟因自己而起,怎麼說都有些愧疚。而且那麼多日子相處下來,高辛夷著實是個不錯的人,比周茜對她的胃口。不過再提的話,就是與童驍騎兄弟見外了,伸手重重拍童驍騎一下,不再說,打電話給小陳,「小陳,在醫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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