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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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紅有點心不甘:「但是人並沒有改變啊。他出過軌,就是出過軌,到了美國他不出軌是因為他沒有機會出軌了,但他骨子裡不還是個出軌的人嗎?」 大姑媽笑起來:「你是個認死理的人,一棍子把人打死。我要這麼嚴格,早就離婚了。你想想,他在中國那種環境當中,他也是沒法。說實話,他當初從Z大跳出去從商,還是我的主意,因為兩個人都守在大學裡,經濟上也不那麼寬裕。那時候,凡是家裡有一個人在公司的,都買了三室一廳了,只有我們,還住在學校分的兩室一廳裡,想給小孩買個鋼琴也買不起。所以有時候我也不怪他,一個人,最好不要遇到這種考驗,不然的話,就很可能背叛。出污泥而不染,是很難的。」 楊紅突然想起朱Peter關於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談闊論,那話當時聽了,只覺得是朱Peter又一個嘩眾取寵的包袱,但現在想來,卻有幾分道理。 朱Peter說,那些誇荷花出污泥而不染的人要麼是嚇了眼,要麼是睜著眼說瞎話。荷花出污泥而不染,其實是因為它有一根長長的莖在那裡托著,離污泥還遠著呢,如果你把一朵荷花塞到污泥裡去,踩兩腳,再拉出來,你看它染不染。更準確的說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要想不變黑,就別到墨身邊去。 那時有人笑他,說我們現在近了你這個朱,為什麼反而變黑了?朱Peter笑著解釋說,因為我的中文名字叫做「朱墨」,你們近了我,是既近朱又近墨,你們要變得黑裡透紅了。 看來大姑媽是治病治根,把大姑父連根從中國拔起,再把他種到美國來,想以這樣的方式來挽救她的婚姻。不讓大姑父近墨了,他就不會變黑了。不知道美國到底是朱是墨還是朱墨並存,不過她有點象大姑媽批評她的那樣認死理。她覺得真正清白的人,就應該在什麼地方都是清白的,如果不是,那就不是真的清白。一個人一旦不清白過了,那他就永遠是不清白的了。 楊紅問:「那你丈夫他現在願意到美國來?」 「願意來,來;不願意來,拉倒。」大姑媽堅定地說,「這個我想好了,如果他不肯來,我們就離,但我的女兒一定要到我這裡來。聽說美國這邊對離婚的女人比中國那邊寬容,有些美國人找了拖油瓶的女人還覺得賺了一個。吃起飯來一大桌,問起姓來各姓各的家庭很多,大家見怪不怪,這樣小孩就沒壓力。在中國不敢離婚,怕的就是別人瞧不起,說閒話,孩子在外受欺負。如果沒這幾個擔心了,離婚有什麼可怕?女人又不是養不活自己。」 「這點你說得很有道理,沒有男人,女人也養得活自己,但是感情上的空白還是沒法填補的。」 「我丈夫他還是不願意離婚的,他也很念往日的情分,對外面那些應酬,他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對女兒也照顧得很好。他也知道,外面那些女人,有幾個是真心跟他好呢?不都是為了幾個錢,逢場作戲嗎?男人雖說四十還是一枝花,但到了六十、七十的,反而不如女人了,生的生病,中的中風,還得靠女人來照顧。風月場中的女人是靠不住的。」 「那他過來能做什麼呢?」 「我丈夫他也是學我這個專業的,有碩士學位,在這邊找個工作應該不成問題。」 楊紅想到Tracy,又想想眼前的大姑媽,突然想到人們出不出國,留不留在美國,完全不能用愛國不愛國來丈量。這兩個女人,一個出生於七十年代末,一個出生於六十年代中,一個到美國來尋找好男人,另一個到美國來培養一個好男人,動機都是很女人的。 大姑媽的飛機在三小時內就起飛了,楊紅戀戀不捨地把她送走,一個人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回想她們兩個人的話。Tracy跑社會新聞的,她看見的都是社會的陰暗面,但楊紅也知道,那些陰的暗的,正在冠冕堂皇地變成陽的明的,人們已經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這股風正在強勁地吹向大學,楊紅自己就參與處理過院裡一個在外叫雞被派出所抓住的老師。 不論是Tracy採訪過的那些女囚的反抗辦法,還是Tracy自己的反抗辦法,都是楊紅不贊成的。殺人也好,殺己也好,都不能把一個變了心的男人殺回來,都不能解決問題。楊紅也不贊成女人以花對花,在她看來,女人胡亂地跟男人上床,只能是自取其辱;而且女人青春短暫,以花對花的階段也是短暫的;況且,等到夫妻兩在那裡COUNTNUMBER決定誰花得更多的時候,還有什麼愛情可言呢? 現在的社會的確象個大染缸,男人越來越放縱自己,女人也越來越放縱自己。男人越放縱,越覺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錢;女人越覺得自己有本事有本錢,就越放縱自己。楊紅想,像我這樣「奔四」的女人,既沒有本錢放縱,也不願放縱,又不甘心自己的丈夫放縱,哪能活得不累?Tracy和大姑媽對付這些陰暗面的辦法就是跑到美國來,企圖找到在中國找不到的好男人,或者拯救一個被污染的好男人。 難道美國是女人的天堂? 楊紅無精打彩地看著機場的乘客,有行色匆匆的,有步履沉重的,也有像她一樣,坐在那裡,無所事事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她也沒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百無聊賴之中,就想起朱Peter曾經說過,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打發候機的時光,就把過往那些痛苦的記憶搜羅出來,打成包,丟棄在機場。 那好像是他寫的或引用的一首英文詩,他先念了英文,然後隨口把它譯成了中文,大意是: 機場是一個丟棄痛苦記憶的好地方。 不想污染你最無憂無慮的童年記憶,就不要將你的痛苦丟棄在生你的故鄉。 不想被漂浮在空中的憂愁擒獲,就不要將你的痛苦丟棄在你常住的故鄉。 也不要把你痛苦的記憶丟棄在你乘坐的飛機上,那小小的銀燕,載不動這許多哀傷。 把那些痛苦的記憶打成包,丟棄在機場吧, 因為那裡每個人都是過客,沒有誰會注意到陌生人的惆悵。 這樣當你再上飛機的時候,你已經與往日的陰影告別,等著你的,將是新的篇章。 朱Peter說他就是這樣打發候機時間的。這可能是他說過的最一本正經的話,一說完,就引起全班哄堂大笑。楊紅想像不出,象朱Peter這樣的人,會坐在機場的一隅,神色凝重地把自己痛苦的記憶打包。痛苦是一種沉重的感覺,痛苦是一種深刻的體驗,像他那樣即使不算淺薄至少也算得上輕浮的人,能有什麼稱得上沉重而深刻的體驗嗎? 楊紅現在願意相信,一個人能把過往的不愉快打成一個包,丟棄在機場。坐在一個陌生的機場裡,沒有一個人認識自己,好像思維都跟著大膽起來了。在熟悉的環境中,仿佛思維都是有聲的一樣,想一想,都會被人聽見,都會被人察覺,都會變成笑柄。這裡是美國,就算思維被人聽見了,因為語言不通,可能都沒人能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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