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三〇


  楊紅就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聽陳大齡講他以前的經歷。陳大齡講一段,楊紅就追問:「還有呢?」陳大齡忍不住笑著說:「你就像個孩子,聽一個故事,就催著講下一個。」

  原來陳大齡的父母都是搞音樂的,父親拉提琴,母親彈鋼琴。不過「文化大革命」中,父親被趕到鄉下去勞動改造,後來就死在那裡。陳大齡從插隊落戶的地方考上大學,讀完了就分在H大。弟弟陳勇也讀的H大,現在在英文系教書。只不過弟弟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而陳大齡還是單身。

  講了一會兒,楊紅問陳大齡:「你那天拉的那個怪好聽的是個什麼曲子呀?」

  陳大齡自嘲地說:「我拉了好多曲子呢,我以為個個都好聽,原來只一個好聽啊?」

  楊紅臉一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有一個特別好聽的。」然後就把她自己聽那個曲子時在心裡幻畫出來的景色描繪了一番。

  陳大齡聽著聽著,突然把碗放下,說:「我拉幾個,你告訴我是哪個。」說完就拿出提琴,調了弦,想了想,就先拉一個跟楊紅的描繪不同的曲子。

  楊紅聽了一會兒,覺得不像她上次聽到的那首,就說:「好像不是這個。」

  陳大齡說:「你要閉著眼聽才行的,你看著我的臉,什麼好音樂都變得難聽了。」

  楊紅想反駁一下,但又不好意思誇獎他的外貌,就依他說的,閉上眼。陳大齡拉了另一首曲子,楊紅一聽就覺得是上次聽到過的那首,不等他拉完,就睜開眼,說:「就是這首。」

  陳大齡也不吃面了,只一個勁兒地問:「你聽過這個曲子的?」

  「那天聽你拉過的。」

  「那你知道這是什麼曲子?」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

  「你學過提琴?」

  「沒有。」

  「那你父母是搞音樂的?」

  「不是。怎麼啦?」

  陳大齡笑著說:「那你不得了,太有音樂天賦了,而且音樂語彙跟陳剛、何占豪可以一比了。」

  楊紅見他又是「天賦」,又是「語彙」的,有點搞糊塗了:「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陳大齡說:「你不知道麼?這個曲子是陳剛、何占豪寫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裡面的《化蝶》一段啊。」

  6

  陳大齡解釋說:「《化蝶》一段講的是梁祝死後,化為蝴蝶,翩翩起舞,從此不分離。你心裡想到的那些景色,基本上就是作曲人想要表現的意境。」然後歎口氣說,「我現在是沒有這個本事了,一拉琴,很多精力都放在指法、弓法上去了,不能潛心體會曲子要表現的東西。」

  楊紅見他這麼懊喪,就安慰他:「你不體會曲子要表現的東西,怎麼會拉得這麼好呢?你拉不出曲子要表現的東西,我又怎麼能看到作曲家要表現的東西呢?」

  陳大齡笑起來:「讓我先把我們的姓名寫在紙上,免得我們兩個這麼互相吹捧,飄飄然起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

  楊紅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是胡思亂想出來的,有時,同一首曲子,我在不同的時候聽,可以想到不同的東西。」

  陳大齡說:「那是因為你天性就跟那些優美的音樂相通,有些人,生來就是詩情畫意,多愁善感的,內心就是一首詩,所以聽到跟自己性情相通的音樂或者讀到類似的詩詞,就會引起共鳴。你是不是特別容易被一些淒美的音樂和詩歌打動?比如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之類的?」

  楊紅驚得目瞪口呆,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父母談論一篇紀念周總理的文章,文章的題目叫做「料得日後斷腸時,定是年年一月八」,父親說這個題目是套的蘇軾的《江城子》裡面的一句。

  陳大齡看楊紅愣在那裡,就說:「音樂比詩歌更容易引起共鳴,因為詩歌還有個識字的問題,而音樂沒有。音樂的語彙是天生就懂的,雖然也可以學,但終究不像自己悟出來的自然。像你這樣多愁善感的女孩,最容易被哀婉的音樂打動,因為你們心底,有一種很深的憂患意識。遇到高興的事,比一般人少一份欣喜,但是如果遇到傷心的事,就比一般人多十分傷心。」

  楊紅就想到自己真的是這樣,遇到高興的事,還老想,這是不是真的?然後又怕樂極生悲,怕歡喜必有愁來到,總是克制著,不敢太高興。遇到傷心的事呢,就反反復複糾纏在心裡,無法開解,無力忘卻。楊紅覺得陳大齡真是看到她心底去了,就問:「那我這種性格是不是不好?」

  陳大齡安慰她說:「性格沒什麼好不好的,要我看,你這是最詩意的性格,這個世界,人人都只來一趟,但你這一趟就比別人經歷得多,因為你比別人體會得多。不過如果你不想傷心,自己就想開點,少去咀嚼痛苦。」陳大齡拿起琴,說:「讓我再考你幾首。」說罷,就拉了一首快的。

  楊紅聽了一會兒,不知道曲子在講什麼,也沒有看到像《化蝶》一樣美麗的景色,就老老實實地說:「我說我是撞上的吧?這首我聽不出名堂了,只覺得一群蜜蜂在那裡飛來飛去。」

  陳大齡哈哈笑起來:「又被你說中了,這首就叫《蜜蜂飛舞》,學琴的人練習指法時常用這個曲子,不是你特別喜歡的那種。」

  這下,楊紅也猜出興趣來了,說:「那你再拉一首慢的,如果我猜出來了,我就跟你學拉琴。」

  陳大齡說:「那我一定要選一首你肯定能聽出來的。」

  楊紅聽了這話,有點不自在,心想,陳大齡的意思是他很願意我跟他學拉琴?但她馬上又在心裡暗罵自己一句,看你想到哪裡去了。

  陳大齡開始拉一首曲子,緩緩的,很優美。楊紅不由自主地盯著陳大齡的手,看他長長的手指靈活地在琴弦上移動。她特別喜歡看他揉弦的動作,修長的手指落在琴弦上,手腕輕輕地動著,速度由慢到快,幅度由小到大,提琴的聲音就變得柔柔的。他運弓的右手也很好看,彎出一個美麗的弧線,手腕輕輕地帶動手臂,叫人覺得他的手腕一定是柔柔的,很有韌性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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