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三人行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她又大喝一聲:「我怎麼會願意?你造謠!」

  「你哭得很厲害,說他媽在撮合他跟前妻重婚,你——說他有前妻,為什麼你不能有前夫?你要報復他,問我願意不願意幫你報復他,我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說過這話,但她已經不能理直氣壯地罵他造謠了,因為她好像在潛意識裡是想過要報復Dr. Cang一下的,她同意跟烏鋼出去就有點報復的意思在裡面,但她沒想過要報復到這種程度。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烏鋼在那頭焦急地說:「安潔,你別哭,這事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嚴重的——我們可以——找醫生——解決這事的——」

  她不吭聲,但她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見她沒反對,知道她是同意了,又說:「你不要難過,也不要著急,我馬上就過來,帶你去找醫生——」

  她吃了一驚,厲聲說:「你過來幹什麼?想要我殺了你?」

  烏鋼連忙讓步:「好,好,你不想我過來,我就不過來,但是你不要為這事難過,很容易解決的,沒人會知道的。你找最好的醫生,手術費我馬上寄給你——還有營養費——」

  她想,他可真老練啊,是不是以前帶女朋友做過多次流產?她生氣地說:「我不要你的臭錢!不許你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如果你告訴別人的話,我——」

  「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烏鋼囁囁地說,「別生氣,別把身體氣壞了,也別恨我,是你要——報復他——我只是順著你的意思——」

  §63

  安潔決定不把懷孕的事告訴她的三個狗頭軍師,因為她們知道了肯定會責怪她。崔靈早就說過,叫她不要跟烏鋼搞在一起;姐姐早就說過,玩火者必自焚;木亞華雖然曾經想把她跟烏鋼湊攏,但一旦發現她是喜歡Dr. Cang的,就開始幫她回避烏鋼了。她住院的時候,木亞華一見是烏鋼的電話,就避而不接,說明木亞華不想搞出一個三角來。再說,這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傳出去的危險,如果傳到Dr. Cang耳朵裡去,就麻煩了,還是自己一個人扛了吧。

  她不敢去打聽ABORTION的醫院,就讓烏鋼去打聽。烏鋼很快就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說這家醫院可以做ABORTION,但要她自己打電話去才能預約時間,她給那家醫院打了電話,結結巴巴地說了一通,預約了一個時間。

  到了那一天,她就象做賊似的,偷偷摸摸開車去了醫院,先在前臺簽到,然後填一個很複雜的表格,前三百年、後八百年的事都問到了,包括家族病史和藥物過敏史,大多數都是些她不認識的詞。她沒想到在美國醫院看個病也這麼學術化,填個表比考GRE還難,她事先沒把可能碰到的英語單詞查一查,現在簡直是兩眼一摸黑。

  她找了個僻靜的座位坐下,象對付考試一樣填那張表。在是否SEXUALLYACTIVE一欄裡,她選了個YES,但覺得那個ACTIVE很刺眼,好像她一天到晚都在四處尋找做愛的機會一樣。

  在「有過幾個性伴侶」一欄,她遲疑了很久,最後填上了「3」。在「避孕措施」一欄,她紅著臉填了一個NONE,心想肯定要被醫生批評了,聽說美國孩子很小就學會了避孕的方法,玩安全套象玩汽球一樣熟悉,而她一個堂堂的博士生,居然幼稚到讓自己UNPLANNED懷孕的地步,分明是個挨訓的樣。

  還有一項是問性生活的方式,三個詞她就認識一個ORAL,另外兩個她就猜不出了,而且她也不明白怎麼還有兩個選擇,難道她身上還有兩個地方可以HAVESEX?她搞不太清楚,只好空那裡,等會問醫生。

  填到「FIRSTDAYOFLASTMENSTRUALPERIOD」這一欄的時候,她被這個又是FIRST又是LAST的句子搞糊塗了,看了半天才估計是在問例假的事。她的例假不是那麼很准的,她也不怎麼記它是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就來了,走了就走了。所以她想了好一陣,也沒想出究竟是哪一天,只好約莫估計了一下,填了個日期。

  很幸運,給她檢查的是個女醫生,DR.DUGAN,四十多歲的樣子,很溫和,拿著她填的表格慢慢問她,不時地在表上改改寫寫,光一個表就花了幾十分鐘。她想如果這個醫生是在中國的醫院工作,恐怕一天看不了十個病人,肯定被醫院開除了。

  後來醫生說因為她不是很SURE末次例假的時間,需要做個B超,以確定懷孕時間的長短,再根據時間長短確定ABORTION的方式。如果超過十六周,按A州法律規定就不能做ABORTION了。

  B超約在第二天做,醫生叫她從今天晚上起就開始憋尿,一直憋到明天早上,因為子宮在膀胱的後面,只有讓膀胱充盈透明,才好看到後面的子宮。

  她是個最怕憋尿的人,從小她媽媽就叫她不要憋尿,說憋久了會尿中毒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她從來就憋不住尿,有一點尿意就要去拉掉,不然就坐立不安。

  她試著從晚上開始憋尿,但憋到半夜就憋不住了,只好跑洗手間拉掉了。後半夜又想拉尿了,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經違反規定拉過了,再拉一次也不過就是錯上加錯,於是又拉掉了。

  她從第二天早上才開始憋,但她喝了很多水,自己覺得膀胱脹得滿滿的,應該能達到醫生要求。她開車去醫院的路上遇到塞車,把她急死了,生怕忍不住尿褲子。後來總算忍到了醫院,醫生問她從什麼時候開始憋的,她撒謊說是從昨晚開始憋的。醫生給她做了B超,居然沒說她尿憋得不夠。

  DR.DUGAN說她的胎兒有七周左右了,問她想用什麼方法ABORTION,可以選擇吃藥,也可以選擇做手術。她問這兩種方法各有什麼優缺點,DR.DUGAN說手術流產比較乾淨徹底,但因為要擴宮,會比藥物流產損傷大一些;藥物流產雖然對身體損傷比較小,但有可能流不乾淨,最後還得做手術。

  這讓她想起她某個奶奶的話:條條蛇咬人。這兩種方法聽上去都有利弊,但她在國內時聽到過一些有關手術流產的恐怖故事,於是擔心地問,做手術痛不痛?

  DR.DUGAN說不痛,可以打麻醉藥的。

  她又問藥物流產痛不痛,醫生說不痛,就像來例假一樣。

  她讓醫生為她決定,醫生說你很年輕,身體又很健康,胎兒也還在藥物流產的適應範圍之內,你可以先做藥物流產,如果不行的話,再做手術。

  她問,那樣不是要受雙重的痛苦嗎?

  醫生說不會,因為藥物流產可以讓你的身體做好準備,所以吃過藥後,做手術也會比較容易。

  她聽醫生這樣說,就決定藥物流產。醫生給她開了一粒藥,叫她今天服,是為流產做準備的。明天還要吃一種藥,是促使她的身體排除胎兒的,所以她明天還得上醫院來。

  她回到家,就服了那粒藥,身體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但她想到這樣就把一條生命弄死了,就覺得很難受很害怕,唯一支撐她把這個ABORTION做下去的,只有一個原因:這是烏鋼在她喝醉的情況下硬生生地種在她身體裡的,她不把它做掉就會失去她最愛的人。

  她沒心思做功課做程式了,就躺在床上,睡一會,哭一會,為她自己哭,也為這個無辜的小生命哭。到了晚上,她上洗手間的時候,發現手紙上有血跡,她吃了一驚,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趕快找了一片衛生巾貼在內褲上。然後她查著網上辭典仔細讀了一下那粒藥的說明書,發現上面有這樣一句話,說約有百分之三的女性在服這粒藥後就流產了。

  她想,看來我就是這百分之三當中的一個了。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驚恐地等待著下面將要發生的事。

  從那時起,她每次上廁所都會有血塊流出來,有點象例假,但出血量和血塊都比例假多。有一次她還看到一小團與眾不同的東西,周圍象雞蛋清一樣透明,中間有個不透明的核,象個眼睛或者很小的皮蛋,但又不完全象。她直覺地認為這就是那個所謂胎兒,又覺得那是胎兒的眼睛在瞪著她,好像要牢牢記住是誰把它害死了一樣。她覺得很害怕,連忙放水沖洗,連沖幾次,沖得什麼都看不見了,還覺得心頭亂跳。

  第二天,她對醫生講了昨晚發生的事。醫生問是不是白白的、象MEAT一樣的東西?她說不是,是深色的、象EGG一樣的東西。她描繪了半天,醫生也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胎兒,但是醫生說現在不能給你吃第二種藥了,要做B超,確定胎兒是不是已經流掉了。

  B超的結果是胎兒已經流掉了,醫生說你很幸運,連第二粒藥都不用吃了,現在就等剩下的一些殘餘部分隨著子宮的出血排出體外就行了。醫生叫她注意觀察,如果出血量太大,或者時間太長,就馬上來見醫生。

  她回到家,就躺床上休息。她想給Dr. Cang打電話,說她這段時間不能到他那裡去,但她又覺得不用打這個電話,他從來沒邀請她去他那裡,他們也從來沒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都是她自己方便的時候就跑去了。而且她去之前也從來不預先告訴他,好像怕他拒絕或者躲起來了一樣,反正他每天晚上都會在家裡,她還從來沒有撲過空。

  她覺得他是願意她去的,因為除了那兩次,他就沒再用過那個門內的小鏈子,這樣她自己就能把門打開,不用跑到他窗子那裡去扔泥巴。他也沒硬性叫她不去,他只說她的腿傷沒全好,最好不要開車,免得出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