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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司機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把事情經過講了一下,司機很同情地說:「這也是太過分了,你一個從國外回來的人,怎麼忍得了這口氣?是該跟他們爭一爭。」

  她想說她並不是因為是從國外回來的,才覺得這樣不對,這事本身就不對,是重男輕女,根本不把女的當作獨立的人。但她知道跟司機說這些也沒用,司機同志能有目前這個認識,能在關鍵時刻見美元眼開,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了。

  她塞給司機美元,完全是個巧合,她本來是想拿人民幣的,不知怎麼扯出一張美元來了。她也不記得自己給那個守門人的,到底是美元還是人民幣。她從內心深處感謝國內同胞對外幣認識的提高,不然的話,司機以為她給的是假鈔,不讓她上車,那她今天就沒命了。

  車快到Y市了,她才坐上位子。一路上都有人下車,但車裡站著的也很多,她扶著咪咪,不能隨心所欲地去搶座位,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位子被人搶走了。後來她附近的座位上有人下了車,她也顧不得形像了,沖上去就一屁股坐了進去,把咪咪拉過來,抱到自己腿上坐下。

  咪咪在這種情況下都是很配合的,吃苦耐勞,不哭不鬧。以前到龍溪來,都是來的時候還行,她總要等到有座位才肯買票上車,如果走不成就不走,反正她也不想到龍溪來。

  李兵為了把她們哄到龍溪來,也比較殷勤,一路幫忙照顧咪咪。但回去的時候,經常沒座位,咪咪什麼地方都坐過,行李上,箱子上,發動機上,地上,媽媽的腿上,別人的腿上,站著的情況也不罕見。回去時李兵就懶得管她們了,因為他知道不哄她們,她們也會回Y市去。

  汽車終於到了Y市,她和咪咪下了車,揚手叫了一輛出租,就把娘倆送到了家。進了家門,她還覺得心有餘悸,不知道那一群暴民有沒有尾隨而來。她閂了門,又用一個晾衣服的鐵叉子斜頂住門,才比較放心了一些。

  她給李虹家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她估計李虹已經到廣州那邊去了,說不定她老公送她過去了,所以家裡沒人。她決定明天再打幾次,如果沒人的話,她就到公安局去掛失,看能不能很快辦個新護照。

  她打完電話,想跟自己和咪咪洗個澡,但她覺得很不安全,怕李氏宗族的人追來了。她坐的是今天最後一班車,應該說他們沒車到Y市來了。但他們會不會搭過路的便車跑來呢?他們會不會坐明天的車跑來呢?如果他們追來了,把她打一頓,或者把她押回龍溪去,有誰能幫她?就算打了報警電話,公安局的人也未必能在她挨打之前就趕到。但如果現在就打電話報警,她又沒有任何證據。

  她害怕地想,這裡太好找了,李兵一下就會帶著那些人找到她們,即使他不給他們指路,他媽和他的那幾個弟弟也知道這個地方。但她想不出能躲到哪裡去,如果到於真那裡去,不僅會給於真帶來麻煩,也很容易被找到。

  最後她決定住到旅館去,她找了個旅行袋,匆匆抓了幾件兩人換洗的衣服,塞進包裡,就鎖了門,帶著咪咪坐出租來到一個離家很遠的地方,找了個旅館住下。旅館條件還不錯,有帶淋浴的衛生間,還有空調,床也是很舒適的席夢思,還有電視機。

  咪咪很開心,滿屋子跑來跑去地看這看那,說:「媽媽,我好喜歡這裡,你看,我在這裡就不流汗了,就不會長痱子了。我們以後天天都住這裡吧。」

  她聽了心酸,安慰說:「以後你去了美國或者加拿大,所有的房子都是這樣的,都有淋浴和空調,還有大浴缸,你可以躺在裡面洗泡泡澡。」

  她雖然有點害怕離開這個藏身之處,但還是帶咪咪到外面找了個餐館吃了點東西,又買了些點心零食,就匆匆回到旅館,關上門,閂了。兩母女痛痛快快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玩。

  她給咪咪講美國的事,講咪咪小時候的事,講她自己小時候的事,講著講著,咪咪就睡著了。她躺在那裡,想到現在有家不能歸,只能住在旅館裡,心裡難受得要命。而最難受的,是怕錢不夠,只要有錢,問題似乎要簡單一些,無非就是在旅館住,在餐館吃。

  今天的事,使她更深刻地認識到在中國沒錢辦不了事,如果今天她不塞錢給那個看門的和那個司機,恐怕她現在已經被李氏宗族的人打死掉了。

  問題是她的錢也不多了,她這次帶了近兩千美元回來,在北京就換掉了五百,交旅館費用,買火車票,再加上那幾天吃飯、打的、買東西,已經所剩無幾。現在李兵一下弄丟了六千,她只剩下兩千多人民幣和不到五百美元了。

  如果咪咪簽到證的話,光是機票就得四、五千人民幣,再加上火車票、住宿、伙食和簽證費,還有這幾天住旅館吃餐館的費用,她身上的錢肯定是不夠的了。如果護照掛失和加快辦護照也需要打點的話,那她的錢就差得太遠了。

  她從床上爬起來,把自己的小包拿過來,看看到底還剩多少錢。她打開她的包,把錢拿出來數了數,就是她剛才計算的那麼多。她很後悔當時從李兵那裡拿回那兩千塊錢後,就隨手放在包裡,沒放個更隱蔽的地方,不然至少還可以多剩兩千塊,說不定就夠這幾天用的了。

  她把剩下的錢拿在手裡,想找個保險的地方放好,但她不願放在旅行袋裡,因為情況緊急的時候,她哪裡還顧得上旅行袋?就像今天這樣,她根本不敢拿任何東西,怕李家的人看出她是想逃跑的,所以錢和重要的東西還是只能放在這個隨身背著的包裡。

  她想起她的包裡面有個布做的夾層,上面有拉鍊。但這個夾層還不夠保險,因為打開包就能看見。那個夾層裡面還有一個小暗袋,有隱形拉鍊,不注意的話,即便是打開夾層都不知道那裡有個暗袋。她決定把錢放一些在那裡,留一些在錢包裡備用。

  她打開那個夾層,吃驚地看見裡面有個白白的東西,她的心不由自主地猛跳起來,她拉出來一看,是個信封,她已經知道信封裡是什麼了。她把信封貼在胸前,閉上眼睛,發了一陣呆,才把信封打開,裡面是一疊美元,但不再是二十塊一張的,而是一百一張的,她數了一下,一共有四千美元。

  她看著那些美元,眼淚不停地往下淌。她無聲地哭了一會,繼續發呆。快十一點的時候,她撥了Benny的電話。響了兩聲,他就拿起了電話,報了店名。她有點沙啞地說了聲:「Hi, it's me。」

  他問:「怎麼啦?你哭了?」

  「沒有,嗓子有點啞。錢——是你放在那裡的吧?」

  他笑起來:「剛發現?那你過關的時候沒報關,沒給抓起來?」

  「沒有,你——放這麼多錢在我包裡幹什麼?我——」

  他問:「你媽媽那裡裝了空調沒有?」

  她愣了一下,但馬上想起自己是回來看媽媽的,就回答說:「沒有——」

  「我猜對了,你們那裡夏天很熱的嘛,沒空調老人受不了嘛。美國北部有些州,一年四季都很冷,所以有些老房子裡就沒空調,只有暖氣。如果夏天突然熱幾天,有很多老人就受不了,熱死了。你媽媽肯定是因為天氣太熱才生病的,你用那些錢給你媽媽裝個空調吧。」

  她說不出話來,只「嗯」「嗯」地點頭,突然聽到咪咪象小大人一樣在身邊說:「媽媽,你要答話,不要光點頭,點頭別人聽不見的。」

  她嚇了一跳,生怕Benny聽見了,忙捂住電話,做手勢叫咪咪別說話。她聽見Benny在那邊問:「我聽到一個小BABY在說話,是你哥哥的小孩?」

  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撒謊說有個哥哥,但既然他已經這樣說了,她就支支吾吾地應了兩聲。

  他很開心地說:「那你每天有事情幹了,可以陪小BABY玩了。你喜歡不喜歡跟小BABY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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