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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脫口說:「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哪樣的人?沒想到我是『寧可錯睡三千』的人?其實人都是差不多的,你錯睡了一個,也是睡,我錯睡三千,還是睡。你以為你錯睡一個就比我高尚?」

  「我沒說我比你高尚,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到底是想批評Joe對Lily的態度,還是對她的態度,還是對整個女人的態度,還是對愛情和性的態度。

  她仍然存著一點希望,希望Joe剛才說要跟她困覺的話是在開玩笑,或者是在生Lily那個條子的氣,或者已經忘記那話了。她說,「算了,不開這些玩笑了,說多了就當真了。我走了——」

  「你嘴裡說走,腳下又不走,是不是捨不得我?Lily可能跟你講過,我是她那麼多男朋友當中最令她銷魂的人。我上過的女孩,沒有一個不說我功夫高強的。即使我把她們甩了,她們都要永遠懷念我,跟她們以後的情人上床的時候,想的都是我。你不信可以試試,我包你食髓知味,以後會求著我上你。」

  Joe的這番話,對海倫來說,並不陌生,前面關於他那些過往女朋友的話,他是經常說的,她已經聽慣了,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她以前聽了,無非就是跟著哈哈一笑,雖然覺得他有點亂吹,但可能是因為跟她自己無關,也沒怎麼反感。但今天不同了,因為Joe最後那一句說到她頭上了,她就覺得受了很大的污辱,生氣地說:「你不要越說越來勁了,你憑什麼這樣亂說我?」

  「我不是亂說你,我說的是一個事實。可以這麼說,我上過的女孩,都是她們求著我上的——」

  她只想趕快離開,敷衍說:「阿姨老了,殘花敗柳了,你還是去泡那些求你的女孩吧。明天不是要來一個的嗎?你就泡她好了——」

  Joe打斷她的話:「你們女的就是自我感覺太好了。我說了要泡你嗎?我只說要跟你困覺,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浪漫了。你的年紀,不說做我的媽,至少可以做個阿姨了。」

  她氣得七竅生煙,好不容易忍住了已經冒到喉嚨邊的大喊大叫,冷冷地說:「那你還跟我周旋什麼?我沒功夫陪一個兒子輩的人開這些沒油沒鹽的玩笑。」

  Joe見她氣得發抖,似乎很開心一樣,不緊不慢地說:「是不是我說了你年紀大,你不高興了?沒什麼嘛,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處嘛,今天我對你有這個興趣,正好是因為你的年齡優勢。說實話,我還沒睡過阿姨輩的人呢。聽別人說,『不會玩的玩姑娘,會玩的玩媳婦』,應該還是有點道理的。象阿姨這樣的媳婦,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身體的各個部位都被男人的手玩成熟了,玩發達了,睡起來,可能別有一番風味,是那些小妞所不能比的……」

  「你這個玩笑開得太過分了,如果你再這樣說下去,我要當真了,我會——打電話報警,告你——性騷擾。」

  「說起打電話,我想起來了,你丈夫那天打電話來,說馬上要到北京去簽證,他們去了沒有?」

  她呆住了,手腳一下變得冰涼,他這是什麼意思?是說要向李兵揭露她的「陰謀」嗎?如果Joe對李兵說她在這裡計畫著等女兒辦出來就離婚,李兵肯定就不會給女兒一個人簽證了。

  她抖抖地問:「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起打電話,我就想起你丈夫打電話的事,沒什麼別的意思。」

  她氣昏了,也嚇昏了,一想到女兒簽不到證,不能到美國來,她就心如刀割。原以為這一次是十拿九穩了,沒想到在陰溝裡翻了船,遇上這麼一樁破事。她覺得大腦發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阻止Joe去向李兵告密。

  她幾乎是哀求地說:「Joe,你——這麼年輕,又有那麼多人——喜歡你,你——何必費心跟我這樣的人——這樣的——老傢伙——」

  「話不能這樣說嘛,我真的還沒嘗過阿姨的味道呢,這在我的生命史上還是一個空白,你做了填補空白的人,還不高興?小媳婦招人疼招人愛啊,那個Benny,不是也在打你的主意嗎?應該還沒得手吧?他罵我『小白臉』,但他最終還得吃『小白臉』吃剩下的東西,嘿嘿,『小白臉』也是有點脾氣的,不是那麼好罵的。」

  她不知道Joe怎麼知道Benny叫他「小白臉」的,她肯定沒告訴過Joe,一定是Lily平時說話不小心,把這說出來了。她不知道Joe今天到底是要為他的獵豔史填補空白,還是要出出被人稱為「小白臉」的氣,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Benny這根救命稻草,說:「Benny叫我一個半小時之內回去的,說如果不回去的話,他會到這裡來找我的。」

  「你別自作多情了,你以為他會把你當真?估計也就跟我一樣,送上門來的肥肉,不吃白不吃。他們做餐館的,沒機會在外面泡妞,都是靠自己打飛機或者叫雞來滿足自己的需要,現在有了一個免費的北姑供他出火,他當然不會放過。你以為他會把一個大他十歲、結過婚、又有孩子的人當回事?我可以把他量死了,他今天肯定不會到這裡來找你,你信不信?」

  她又氣又恨,但又覺得Joe說得不錯,Benny不會把她當回事。但她捨不得這麼快就放棄這根救命稻草,硬著嘴說:「我知道他不會把我當回事,但他這樣的GANSTER,活的就是一個面子,如果他知道連你這樣的『小白臉』都能欺負他,他肯定覺得丟了面子。像他這種黑道上混的人,最好是莫得罪,不然的話,死了都不知道是為什麼。」

  Joe不吃這一套:「如果是在紐約,我可能還怕他一下,因為他那群狐朋狗友可以幫他。現在是在A城,他掉了單,能成什麼氣候?」

  她見用Benny也唬不住他,只好自認倒楣,轉而用Lily的理論來安慰自己:男女之間的事嘛,吃虧不吃虧主要看你怎麼想,如果你自己不覺得吃虧,也許就不算吃虧了。

  對她來說,只要能把女兒辦到美國來,她做什麼都不算吃虧了。她緩和了口氣說:「既然你不嫌棄阿姨,那你要困覺就快困吧,不然過了一個半小時,Benny找來了就麻煩了。」

  Joe慢條斯理地說:「我這個人呢,是很講究情趣的。你跑得這麼汗流浹背的,我怎麼近得了你的身?你先去洗個澡,穿條漂亮點的小內褲,我最喜歡脫漂亮的小內褲了,可以增加情趣,不過你總是穿那些幾毛錢一條的廉價內褲,脫那種內褲就大煞風景了——」

  她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腳,在心裡暗罵道,畜生,就是兩腳踢死你都不解恨。但她想到女兒,只有忍了這口氣,到門邊的箱子裡去拿那套黑色的內衣褲。

  她抖抖索索地開了箱子,氣不打一處來。買這套內衣褲的時候,絕對沒想到是來派這個用場的。她估計Joe等會看到她的身體,還會說些污辱的話,比如太胖太老太松之類。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什麼程度,感覺他再說一句,她就要爆炸了。

  雖然Joe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她還是伸出手去,抓住門把手,再做一次努力,想把門打開。但實在打不開,她只好走進洗澡間,關好了門,閂上,儘量慢慢地洗,好延遲受污辱的時刻,也好想個對策。她想,如果僅僅是關係到她一個人,她會拼死反抗,寧死不受辱,跳窗也好,對打也好,她都不怕。但是一旦關係到她的女兒了,她就變得不堪一擊,不敢反抗,連死的權力也沒有了。

  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篇小說,那裡面的一個男孩,從小就沒有爸爸,是媽媽一手把他養大的,所以他跟媽媽相依為命,對媽媽無比愛戴。但當他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體面的工作,想要來報答媽媽的時候,卻突然發現媽媽原來是靠出賣肉體來養大他的。於是他痛恨媽媽,以媽媽為恥,再也不理媽媽了。

  她看那個小說的時候,曾經很豪邁地想,如果我是這個媽媽,我一定要憑自己的雙手來養活兒子,我什麼苦都可以吃,我什麼罪都可以受,我就是去討飯,也不會出賣我的肉體。貧窮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出賣肉體的,為什麼我要走那條恥辱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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