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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沒什麼嘛,」老闆聳聳肩,「你提不提他,他都在那裡的嘛。我老爸在廣州有個女人,他辦好了移民,把我們一弄到『柳椰』,自己就跑回大陸會他的情人去了。我們那時很苦的呀,我老媽去衣廠打工,我到餐館打工,所以我弟弟沒人管。哼,我弟弟落到今天,應該怪我老爸,他還說我弟弟活該。」

  她恍然大悟:「噢,你爸爸在中國?那他不是不願出庭,可能是來不了吧。」

  「他在『柳椰』,但是他不肯救我弟弟。他那時候跑回大陸,是為了他的那個女人。他跑回去,把綠卡弄丟了,後來他的那個女人又叫他到米國來賺錢,所以他又跑到米國來。我一早跟我老媽說了,不要理他,可是我的老媽還是很疼他耶,又把他辦出來。哎,我都不想說他了,說起他來就很生氣。」

  海倫連忙閉了嘴,逃到前臺去了。

  過了一會,來了幾個送餐的Order,海倫還想送餐,就對老闆說:「老闆,你剛從紐約回來,開車一定開累了,就讓我來送餐吧。」

  老闆說:「阿姨啊,你前面一句話說得很好,很心疼我的樣子,搞得我有點無以回報,想以身相許了。這最後一句嘛,就不大好了,原來是想奪我的王位。」

  她不好意思地說:「不是要奪你的王位,只是想送餐。」

  「今天很忙的,餐多起來了,你跑不了那麼快。等我去『柳椰』的時候你再送吧。」

  海倫無奈,只好回到前臺去接Order。她發現老闆平時嘻嘻哈哈,但比Benny堅持原則,說不行就是不行,不象Benny,說了不行,你軟磨硬纏的,他就讓步了。

  自從老闆回來後,海倫就成了他「煲電話粥」的物件。老闆每天晚上收工回到家,都要打電話過來,邊喝「北酒」邊訴苦,講他跟包包的事,什麼都講,從他認識包包那天講起,一直講到最近的BREAKUP,床上的床下的,都講。老闆說:「阿姨,還是你好,那幾個傻呼呼的都懶得聽我講了,說我是自找的。」

  海倫覺得做餐館的男人都有點可憐,哪怕是當老闆的,也是一天到晚守在餐館裡,每天工作時間至少十二小時。也許他們只有找個同樣做餐館的女人做老婆才行,不然的話,就很可能搞成老闆和包包這樣。她很同情老闆,所以總是安慰他,寬解他,不論他講到多晚,她都陪著講。

  有一天,她到餐館的時候,看見Benny破天荒地坐在櫃檯前,而不是象平時一樣忙著炸芝麻雞。她跟他打個招呼,卻沒聽到他回答。她有點奇怪,又對他說了一遍「走神」,她聽見他用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吭了一下,她看看他,發現他眼皮發紅,臉色蒼白,無精打采的樣子。

  她驚慌地問:「你病了?要不要去醫院?」

  他搖搖頭,指指他的嘴,大概是說他嗓子啞了,不能說話。

  海倫問:「老闆,Benny怎麼啦?」

  「感冒了。」

  海倫建議說:「那我趁現在還不太忙,把他車到醫院去看醫生吧——」

  「不用,沒什麼大問題耶,過兩天就好了——」

  她覺得老闆有點草菅人命,但她不敢說什麼,只擔心地看著Benny。他站了起來,大概想去幹活,但很快又坐了下去。她走到他跟前,想看看他發不發燒。她剛伸出手,他就很撒嬌地把額頭送到她手上讓她摸。她嚇了一跳,因為他的頭像火爐一樣燙,她驚叫道:「你在發高燒!我送你去醫院吧!」

  他無力地搖搖頭,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廚房裡去了。她跟了進去,不停地勸他去醫院,他的嗓子啞了,說不出話,只是擺手搖頭。老闆說:「阿姨,不要大驚小怪的嘛,沒事耶,他感冒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都沒事耶。」

  她很生氣,覺得老闆為了餐館生意不受影響,就不讓Benny去看醫生。她跑到Benny跟前,固執地說:「你一定要去看醫生,你病成這樣了,怎麼能上班?」他想說什麼,結果卻咳嗽起來。

  老闆說:「阿姨,你把Benny車回APT去吧,他在這裡咳嗽,把客人都嚇跑了。」

  她很生老闆的氣,覺得他一心只想到他餐館的生意。她想,不管你說什麼,我現在就車他去醫院。她拿了車鑰匙,對Benny說:「我們走吧。」

  Benny又磨蹭了一陣,大概在安排一些什麼事,然後對她做個手勢,意思說現在可以走了。他們倆走出餐館後門,海倫開了車門,回頭看見Benny靠在餐館後面的牆上,臉色慘白,好像就快倒下去了。她驚慌地跑過去,扶住他,把他的一條胳膊架在她肩上,拖著他往車裡走。

  兩個人跌跌撞撞地走到車門口,她打開車門,慢慢把他扶進車裡坐下。老闆跟了出來,她問:「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老闆說:「不要送他去醫院,他沒事的——」

  她生氣地說:「你怎麼能這樣?他是你的雇員,也是你的朋友,你怎麼忍心看他病成這樣不送他上醫院?」

  老闆說:「你真是傻呼呼的,阿姨,你要是真的心疼他,就別送他去醫院。你就呆在APT裡看著他,不用急著跑回這裡來。」

  她聽了這話,有點不敢送Benny去醫院了,心想老闆還是關心Benny的,可能有什麼隱情,才不讓送Benny去醫院。她決定先把Benny送到APT裡,休息一下,看是不是會好一點,如果不行的話,恐怕還是要上醫院。

  她發動了車,開到APT外面,停好了車,就跑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想把他弄出來,但他似乎睡著了,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座位上。她搖了他幾下,他才睜開眼,掙扎著想從車裡出來,但好像力不從心,一下又躺了下去。她急了,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躬著腰,使勁往外拉他,但怎麼也沒辦法把他從車里拉出來。她拉著拉著,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頭撞在車上,痛得她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但她這一撞,似乎把他給撞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看看她,掙扎著鑽出車來,她扛著他的一條胳膊,半扶半拖地把他往樓上拽。他自己也掙扎著爬樓梯,最後兩個人終於進了APT,她幾乎是背著他進了他的臥室,把他放在他的床墊上。屋子裡熱得象蒸籠一樣,她趕快跑到客廳裡把空調打開了,又跑下樓去,把車門鎖上。

  等她回到Benny的臥室,見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她跪在他床前,伏在他胸口聽了聽,心還在跳動,只是全身滾燙。她附在他耳邊問:「家裡有沒有藥?」

  他指指床邊的一個小桌子,她慌忙跑過去尋找,終於看到一個小盒子,是泰諾,她知道這個藥沒什麼效,但現在總比沒有藥好。她找了個杯子,倒了一些瓶裝水,把他上半身拉高一點,喂他喝藥。他睜眼看了看她,張開嘴讓她把藥喂進去,喝了幾口水,把藥吞了,然後他似乎又沉入睡眠或者昏迷中去了。

  海倫跑到客廳給老闆打電話,問家裡還有沒有別的藥,老闆說沒別的藥了,因為美國不讓隨便賣抗生素的,外面只能買到泰諾之類的藥,沒什麼效果,一吃四、五天,有藥沒藥病都好了。

  她想起她那裡有些這素那素的藥,有的是從國內帶來的,有的是她媽媽從加拿大寄來的,不知道那些藥過期了沒有,也不知道那些藥是不是治Benny的病的,她甚至不知道Benny究竟得的是什麼病,表面現象就是發燒,但好像又不是一般的感冒,而且現在她也不敢丟下Benny一個人在這裡跑回去拿藥。

  她給Lily打了個電話,問她能不能幫忙把那些藥送過來,Lily說:「病得這麼重,你怎麼不把他送醫院去?」

  她吞吞吐吐地說:「好像——老闆——好像不怎麼願意送他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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