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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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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晚上八點半之後,生意就很淡了。餐館的人都開始清清掃掃,海倫也主動把前面店堂打掃了一下,主要是掃掃地,擦擦桌子,整理一下放餐巾紙的盒子,把桌子上那些醬油瓶什麼的加滿。 她想把地拖一下,但她有點發怵。她在一家餐館當過廚房幫工,晚上下班前該她拖地,每次拖完都覺得腰累斷了一樣,幹了幾天就幹不下去了,自己把自己炒掉了。 她家鄉的說法是「青蛙無頸,細娃無腰」。可能真是這樣,她以前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個腰,既不疼,又不癢。但自從生了孩子後,就冒出一個腰來了,時時感到它的存在。坐久了也疼,站久了也疼,稍稍做多了體力活,特別是需要彎腰的活,腰就像斷了一樣,半天直不起來。 雖然她很怵拖地,她還是決定把地拖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巴結這家餐館一樣。如果是在別的地方,象今天這樣,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沒幹好的話,她就會主動請辭了,她不願等到老闆來辭掉她,總覺得那是個很丟人的事。但在PANDA518,她有點捨不得主動請辭,一心想挽回一下,好讓老闆留下她。 她到處找拖把絞幹機,是一種絞幹拖把的工具,裝上水,可以洗拖把,有個手柄用來絞幹拖把,就不會把手搞髒,也比較省力。她想這種工具一定是在廁所裡或者餐館的後門外面,她就跑到這幾個地方去找,終於在後門外面找到了。 她剛把絞幹機從門外推了進來,就被Benny看見了,說:「你、你幹什麼呀?」他從她手中奪過絞幹機,拿到後門外去了。 她覺得他說話的口氣有點象生氣一樣,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麼錯,很尷尬地回到前臺,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等著挨Benny的訓。 Benny走過來問她:「雞翅吃不吃?」 她一愣,問:「雞翅?什麼雞翅?」 「『當鹽』是雞的翅膀囉。」他好像不太會發「R」的音,都用別的音代替了,所以「當然」聽上去更象「當鹽」,「然後」就像是「延後」,「Roommate」聽上去象「烏米」。 他見她還愣在那裡,就解釋說,「給你煮——晚餐,你不吃小銀魚嘛,只好做雞——翅你吃,餐館裡只有這些——」 她搞不懂他怎麼知道她不吃小銀魚,因為吃飯的時候,他根本不在餐桌前,難道他站在櫃檯後面看見了?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給她做晚餐,好像是要把她打發走一樣。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跟你們大家一起吃吧,你——你們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她心裡急得要命,生怕他以為她是在學他結巴。但他好像沒在意,說:「你——不用跟我們一起吃了,我給你炒個菜,你——帶回去吃——」 她覺得這基本上就是把她炒掉了,她並不怪他,既然她什麼忙也幫不上,誰願意雇個閒人?她想說「你不用為我做晚餐了,給我試工的工錢,我就回去了。」但她不願說,寧可厚著臉皮等老闆來說。她想,Benny不是老闆,只要老闆沒炒掉我,我就再等等。 她傻傻地站在那裡,看Benny把幾個雞翅剁成小塊,放到油鍋裡炸了一下,就放進炒菜的鍋裡,加了一些佐料,炒了一陣,又加了一些看不懂名目的SAUCE,煮了一下,就成了醬紅色的雞塊了。 他用一個白色的塑膠飯盒盛了滿滿一盒子飯,又拿了一個白色的塑膠飯盒把剛炒好的雞翅盛進去,有滿滿一盒子。他把兩個盒子摞起來放進一個紙袋,放了兩把叉,幾袋SAUCE和兩粒FORTUNECOOKIE,再用塑膠袋套在外面,就像給客人打包一樣。 他把打好的包遞給海倫,說:「這是你的晚、晚餐,你自——己DELIVER回去。」 海倫小心地問:「下班了?」 「沒——有,十點下班。你住得遠,又是New Driver,先走吧。」 她覺得這好像不是在炒掉她,心裡放鬆了一點,只擔心地問:「那我這麼早走,老闆會不會——」 他嘟囔了一句:「管那個傻呼呼的幹什麼?」 她試探著問:「那我明天——」 「餐館十一點開門,我們是十點半上班,你不用來那麼早,十、十二點以前來就行了。」 她喜出望外,看來是被錄用了,於是積極地OFFER說:「那我明天也十點半就來吧。」 「捶遍你啦。」他總是把「隨便」說成「捶遍」,海倫每次聽了都想笑,好像他要痛打誰一樣,但她又不好意思笑,怕他以為她在嘲笑他的國語。 他好像沒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拿出一個硬紙板盒子,老聲老氣地交待她:「把這個盒子放你車裡,再把餐放進去,放穩了啊,不要潑——在車裡。本來用COMBO盒子裝不容易漏出來,但是你做事毛——手毛腳,怕你——回去打開的時候又——把手搞傷了。」 他想得這麼細,把她感動了,她呆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又交待說:「把車上的計程器打著,開到七——邁的時候,就盯——著右邊,你會看見上高速的標誌。天黑了,開車小心哪,不要亂——來。」他遇到一些有可能結巴的詞,就拖長一些,往往就能克服結巴現象。 海倫覺得他說話真的有點「叔公」的派頭,聽上去很不放心她,好像她是個毛毛躁躁的小女孩一樣。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但她估計跟她差不多,因為老闆只比她小三歲,而老闆還要叫他「叔公」,他說話辦事也比老闆成熟多了。 她大膽地看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她,他的眼睛又讓她覺得他應該很年輕,因為他的眼珠沒變黃,還是很黑很黑的。 他叫她「不要亂來」,使她突然覺得自己小了很多歲,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自己還是個頑皮小女孩的時候。她開玩笑說:「老闆說你是他四叔公,那你不是有一大把年紀了?」 「捶遍你——怎麼想囉。」他好像不怎麼健談,尤其是談到他自己。 她不好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轉而問:「你——真的不是今天接我電話的Jackie?」 他問:「你怎麼老是問JA——Jackie?」 她坦率地說:「因為我覺得Jackie講電話的聲音很好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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