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村壽行 > 追捕 | 上頁 下頁
三〇


  好象已經來到沿海岸的23號國道了。交錯駛過的卡車,發出陣陣驚心動魄的轟鳴,隨即遠去了。每當這時,就響起一陣純種馬雜亂的蹄踏聲。杜丘想到了那些馬,它們那黝黑的眸子,好象已經註定了自己的命運。它們被人養成駿馬,拉出去賣掉。而從此以後,就是拼命地奔跑,直到跑完自己生命的途程,被注射一針藥劑殺掉為止,那黑色的瞳仁總是充溢著希望,人們都以此來誇耀純種馬的血緣。然而此刻,在杜丘看來,那瞳仁裡充滿的,卻是純種馬那無家可歸、終生奔波的深切悲哀。

  大約行駛了兩個小時,車停下了。似乎遇到了檢查。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但一句也聽不清。還有一輛接一輛汽車發出的刹車聲。從車裡可以清楚地看見拿著塗有發光漆的棒子、搖著紅燈的武裝警察。杜丘在黑暗中緊張地瞪大了眼睛。

  車門打開了。但隨即又被關上,安然無事。

  車重新開動。杜丘出了一身冷汗。他已做好了萬一落入圈套或是萬一被出賣的思想準備。儘管只能聽憑命運的擺佈,但他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可憐地束手就擒。無論如何,要象幸吉和金毛熊那樣,經過一場拼死決戰之後再被抓住。如果現在被捕,就如同從洞裡抱出一隻失去反抗能力的動物一樣。矢村那輕蔑嘲笑的面孔,在眼前時隱時現。他實在不想成為一條被倒抱著尾巴的狐狸。

  被嚴密關閉所引起的恐怖感越來越厲害。他感到,這樣下去,空間將更加狹窄,成為束縛身體的桂桔。他記起了孩提時鑽洞玩時產生的那種恐怖。死掉也好,被捕也好,都等到出去以後自由自在時再發生吧!他真想這樣大叫。

  牽引車風馳電掣地駛向充滿不安的黑夜。

  黎明前,到了千歲。車停了,響起開門聲。馬牽出去以後,板壁打開了。

  「能走嗎?」年長的人問道,「快出來!」

  這聲音,把杜丘從夢幻中喚醒。不是圈套!他抱住肩膀,下了牽引車。

  「多謝您的關照。」對於自己先前的疑心,杜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快走吧。被人發現,我們也要受連累。」話裡沒有一絲憐恤與安慰。

  「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這是千歲市內的工場街。」一直往前走,就到街中心,可以叫輛出租汽車去車站。跟你說,以後不要再給那位小姐添麻煩了。」

  「啊,知道。」

  杜丘走開了。這裡沒有人行道,按照那人的指點,他來到一條大路上。

  先前來過一次千歲了,還能辨出大致的方向。他朝車站走去。

  站前有個晝夜茶館,在薄霧中逐出了暖洋洋的燈光。杜丘的腳步不覺被吸引了過去。茶館喚起了他對於咖啡的記憶。最後一次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是在什麼時候,已經想不起來了。

  剛要走進茶館,他又猛然間站住了。他想起來,這正是到橫路敬二家之前去的那家茶館。也正是在這兒,他聽到了對他的通緝令。

  ——那個姑娘還往嗎?

  別胡思亂想了,杜丘警告自己。再要思緒纏綿,那是危險的。就連能嗅出潛伏的金毛熊氣味的幸吉,都免不了被熊吃掉。幸吉死去時的慘狀,又浮上腦海。杜丘剛要轉身走開,看見兩個警察從車站向這邊走來,他只好推門進了茶館。

  店裡回蕩著低沉的爵士樂。音樂的旋律已經顯示出,通宵達旦的歡愉,行將走向最終的疲憊,夜的殘跡正在不斷地沉積下來。

  杜丘仍在上次那個靠窗的角落裡坐下來。

  女招待走過來,正要問他要什麼,一見到他,禁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啊——你還好嗎?」

  她的兩眼瞪得初圓的,問道。杜丘在目光中表示出謝意。

  「來杯咖啡吧。」

  「就來。」

  她轉身去拿咖啡。杜丘看見,警察正從櫥窗前面走邊。乳白色的朝霧漸漸俺沒了警察的腿。

  稍許,女招待端來了咖啡。「坐一會兒,可以嗎?」

  這姑娘看來也就二十剛出頭,她看著杜丘的臉,問道。

  「嗯!請吧。」杜丘只好答應,因為她畢竟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姑娘坐到座位上,就象擺上了一隻花瓶,纖細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我下班了。我叫平井千鶴。」

  對千鶴的自我介紹,杜丘點點頭,眼睛看著咖啡。她似乎並不是那種好奇多事的女人,杜丘松了口氣。然而,千鶴的目光中卻流露出痛苦和哀傷。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現在該怎麼辦呢?

  「旅行愉快嗎?」

  「是的,還好……」

  杜丘模棱兩可地答道。旅行這句話,使他想起了自己在離開這裡又回到這裡的那段時間裡的遭逢際遇,那些已成為過去的事情。那好象是短暫的一瞬,卻又那樣模糊不清。

  客人不多了,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兩人。

  「關於您的事,我一直在看報。」

  「別擔心,我是您的朋友。」

  「朋友,您說什麼!」

  「我哥哥就是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關進監獄的。」

  「那……」杜丘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知道,平井千鶴不會是敵人。

  「我和哥哥先前住在知床的羅白町。有一天,哥哥以前的戀人被殺了,他們就把哥哥抓起來。那個女的過去是哥哥的戀人,但那時早已拋棄了哥哥,跟了別人……」她的聲音很細。

  「真可憐。」

  「現場有哥哥的指紋,是在那個女人的屋子裡。哥哥承認去過。過去的情況和現場的證據都對他不利,但人不是他殺的。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說著說著就哭了……」

  杜丘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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