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村壽行 > 不歸的復仇者 | 上頁 下頁
三五


  起初,士兵們給它取的名字叫「「膝蓋顫抖症」,症狀是膝蓋晃晃蕩蕩不能舉步,從步行困難到腫腸肌絞痛,脛部知覺麻木,膝腱反射消失,站立困難,凹陷性水腫,心臟衰竭,呈肌肉萎縮,在歷經了這些發展階段後,全身各處的皮膚都現出青白色。到此,就可以感覺到死亡將至了。

  在昭和二十年一年中,已有半數以上的兵士餓死。

  庫拉西島有飛機場,並且有二六一航空隊的十幾架「零戰」飛機。可就在戰局惡化的昭和十九年四月,「零戰」飛機撤走了,機場被炸毀。炸毀的跑道用來種植薯類和南瓜,而耕地又實在有限。

  也進行人工交配南瓜,然而偷吃南瓜花的兵士太多了。

  連吃炸藥的士兵都出現了。

  供戰鬥所用的食品還有,那是有命令嚴禁吃掉的。敵人若是登陸,吃了這些食品,以增強體質好進行最後的突擊。

  罐頭腐爛了,一腐爛就膨脹起來,如果這樣吃下去,會出現嘔吐,下痢,腹痛,蕁麻疹等等症狀,無論怎樣也無法搶救。於是人們把罐頭蓋打開敞著,讓「孔索利」來產卵,極短時間內就會湧現出光溜溜的蛆,然後再把它吃掉。吃蛆不僅不會中毒,而且還有營養。腐爛的罐頭成了蛆的培殖場。

  蛆的培殖甚至用及人體。雖然有命令,餓死者的屍體一律要扔到海裡。可是人們仍將屍體放在那裡,以待生姐。

  整個小島籠罩著死亡的陰霾。

  其它連隊栽種的芋頭被偷盜了,由於發現了要受到私刑,因而往往生吃。營養失調,胃液減少,引起嚴重的痢疾,這也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

  偷盜者被發現就要當場處決。每天夜裡,在田地裡都要響起槍聲。

  軍隊漸漸地沉默了,陰鬱支配了一切。其間,也會偶然出現即如什麼東西撕裂了似的狂笑聲。毫無疑問,這是精神錯亂者。幾乎所有的精神錯亂者都沖向海裡。嘴裡嘮嘮叨叨地念著什麼「潛水艇送來的糧食,浮上來啦!」「運輸船來啦!」之類的語言,而終於消失在環礁之中。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

  最後,僅僅因為搶吃食品而搏鬥至死的人也出現了。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軍並沒有在庫拉西島登陸。尼米茲艦隊司令的機動部隊、斯普魯昂斯艦隊司令的第五機動部隊、米切爾中將的快速機動部隊、哈魯斯艦隊司令的第三機動部隊、加上水兵師團共二十多萬人,在作為日本絕對國防圈的馬紹爾群島,東加羅林群島、馬利亞納群島、西加羅林群島,由於所謂的蛙跳作戰失敗,而轉向了小笠原、沖繩等地。

  庫拉西島僅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轟炸,被棄置不理而殘存著。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軍的驅逐艦和炮艦駛進了庫拉西灣,日本的特設醫院船已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員有八百餘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于饑餓。

  26

  「我根據當年庫拉西島的慘狀,如實地描述了在島上發生的一切。」

  尾形遞過來自己沏的茶。

  「是的,這本書我已拜讀過了,可不知是否還有什麼沒有寫到的地方?」

  原田義之感到不解,是不是還刪減了什麼呢?

  「例如,有什麼呢?」

  尾形轉了轉椅子,作出一副隨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對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滿足。

  「例如,軍官和士兵們的相互傾軋之類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嗎?」

  原田說明了自己前來拜訪的原委——父親是從庫拉西島歸來的生還者,可卻對庫拉西島之事隻字不談,僅晚年說過一句,「庫拉西島棲有惡魔」。因而,讀了尾形的著作,特前來拜訪。

  「那個,也是有的。可是,作為我的方針,是不描述憎惡。若是描述了憎惡,那即便是事實,顯而易見,也是要傷害他人名譽的。我寫這本書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與我自身的戰爭訣別。」

  「難道不能請教了嗎?我來並沒有別的意圖,僅僅是想知道父親所說的惡魔是指什麼?」

  原田將在大學醫院工作的名片遞過去。這樣,尾形才不會緘默,才不會生疑。

  「好吧,坦率地說,軍官中沒有一個餓死。據說是為了保證營養,配給了足夠的維他命之類的藥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駡軍官的人也不少,其中還有洩露出,說要殺了軍官之後再死……」

  在這一席話裡,感覺到尾形指的是反抗。與鉛字上的東西不同,歲月的流逝已將憎惡變成了單純的回憶。

  「就只有這些了。真正的憎惡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拋棄軍隊,逃離海島的時刻,才清楚地表露出來。」

  「司令部,是全體嗎……」

  「是的。在戰敗前六個月的時候,飛行艇在夜半時分來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級將領,名義上是去商議作戰計劃。僅僅這些。在留下的人中有幾名中尉。」

  「……」

  「怨嗟聲出現了。有人說,要是能活著回去,找到他們非宰了不可。眼睜睜地瞧著戰友們相繼死去,下面或許還要輪到自己,而那些營養充足的高級軍官們,卻乘坐著飛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種情況下嘛,當時我也同樣。」

  「是沒有在戰敗前就被俘虜的士兵嗎?」

  這又是一個問題。倘若父親等四人未被派往庫拉西島,那就與事件不合了。但是,用偽名就無法進行調查,國家機關是不會將俘虜記在文獻檔案中的。

  「沒有被俘虜的.為什麼呢?因為從戰爭開始後,有誰看見過所謂的敵人嗎?」

  尾形苦笑了。

  「是嗎?……」

  可以明白這種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親在科羅拉多州作過俘虜,是編造的了。這,為什麼父親……

  「在那兒是否有過名叫島中的軍醫大佐和名叫中岡的軍醫大佐呢?」

  「島中和中岡?……」

  尾形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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