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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原田問道。

  「是的……」

  老人將漁網放在路邊。

  「我是……」

  原田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說話的時候,老人的臉上並未氾濫出格外親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聽著,不大看原田的臉,而轉向水面。

  在交談過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會受到歡迎,血緣關係已不存在。原田感慨萬分,而這些情緒對於老人,似乎毫無緣份。

  狗走了出來,蹲在老人的旁邊,它抬起頭看了看原田,覺得沒有興趣,頭轉向了一邊。

  「沒有什麼新鮮的……」

  剛一講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麼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領會。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爺爺,確實在浜松當西服裁縫。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著水面。

  「是嗎?」

  來訪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話不盡興,而且乏味。雖說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家族一員,居然也不招呼進屋。

  「那個,俺見過你爹爹。」

  「爹爹,是嗎?」

  「見過。奇怪……」

  藝人歪著頭。

  「有什麼奇怪的,」

  「浜松被烈火饒成荒野的時候,離戰爭結束還有很久。俺去了浜松,聽說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確實也死了。這樣,俺到了市政府申報了他們的死亡後就回來了。」

  「嗯。這件事我也聽父親講過。但那時他成為俘虜在美國,幾年後才回國……」

  「不,」老人轉過身來,一個勁搖頭,打斷了原田的講話。「光政沒有去參加打仗。」

  「沒有去參加打仗?」

  「當然不會去。光政生下來,腳就不好,走遠路,左腳就不聽使喚,不用拐杖就不能動彈。」

  「怎麼?」

  突然,原田感到一陣寒意,這寒意中包含著無法形容的不安。

  ——父親用拐杖。

  「這個,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父親當然參加過戰爭。拐杖?身體還好嘛。是和誰弄混了……」

  「沒那話。」

  老人搖搖頭。

  「老作次常常因為光政的腳而衰聲歎氣,我都見過好多次。光政不僅是腳,身體也很差勁。我以為他活不長的。」

  「真的嗎?」

  原田的血湧到了臉上。

  「當真是的,什麼都……」

  老人再次將視線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樣……」

  原田沒話了。

  「你的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這麼的,不是俺的血親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親的戶籍上寫的是濱松市倉吉町514號,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這以前,也有人來問過這事……」老人緩緩地搖搖頭。

  「以前?」

  「嗯。」老人。點點頭。「是我老婆把這些事告訴他的。」

  「是嗎……」

  原田小聲地答道。

  「我不知道這些。失禮了。」

  原田將實的土產禮品都送給老人。老人固執地回絕了。

  「不幸啊!不知道這些事,所以才來。」

  老人拿著漁網。

  狗跟在老人後面走了。

  原田目送著老人,隨後也離去了。走到一處無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來。他把禮品扔到水而。那禮品很久很久地漂浮著。

  四萬十川的河口,氣魄宏大。河中沙洲到處有繁茂的蘆葦。秋天的豔陽在這裡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來不是原田光政——這一點已毫無疑義,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這一點。這樣一來,父親究竟是誰呢?戶籍又是怎樣弄到的呢?在此以前來進行調查的人又是誰呢?

  雖在烈日照射下佇立,可原田卻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圍著。父親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從未對自己的什麼血統、祖先這類的事表示過關心,而此刻得知父親過去的抹滅後,突然間一陣陣孤獨感朝他襲來。

  這感覺,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來似的。

  原田紋絲不動地佇立著。

  從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點:父親抹除了原形而變成了原田光政。

  ——不過,那種事可能嗎?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現實就是父親冒名頂替。三十年來,一直使用他人的戶籍,不僅如此,還是用他人戶籍死亡的。

  究竟父親是誰?出生在何處?

  父親參加過戰爭,他本人也這麼說過,不會有錯。即使說戶籍上父親的年齡不可信,可根據實際年齡椎算,父親也一定被迫參加過戰爭。這麼說,從特尼安到科羅拉多州戰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親是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回國的、當時的戰俘多半沒有用真名,這是因為當時的教育灌輸的是活著就不能接受虜囚的恥辱。在美軍一方,沒有戰俘名簿,作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沒有戰俘的名簿。戰俘與復員兵一樣,趁混亂之機用偽名回國。

  父親用偽名回國,所以回國後也不能用本名,於是打定主意在後半輩的生涯中使用偽名。當然,故鄉在哪兒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沒有戶籍不能生活。

  父親便來到了浜松。

  浜松受到了戰火的猛烈襲擊,全市被野火燒成一片廢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尋找血親為理由,翻閱了戶籍簿,自己便作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員。這樣,便到了東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個人都是這樣嗎?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親的舊友們都分別用的浜松籍。

  關根廣一、北條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浜松人。確實是這麼聽說過。這麼說,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夥伴都是用的偽名?在浜松、廣島,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現在仍有幽靈戶籍。這四人分別從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這樣的嗎?」

  原田嘟噥著。

  沒有調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個人都是頂用幽靈戶籍。父親是這樣,武川、北條、關根也是這樣,不對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談及過去的事情,過去是絕對不能講的。

  是什麼樣的過去,必須要抹銷戶籍,埋名換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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