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野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一〇


  越智的家自然不在話下,連工作人員的家也遭到各式各樣的挑釁和威脅。有的職工擔心家屬的生命安全,把家裡人單獨「疏散」到別處去了。

  市民的支持的確是有增無減。首都的新聞界也風聞了這一大規模宣傳活動,一些大的電視臺專門派人前來採訪。

  當越智艱辛的宣傳活動剛要結出果實的時候,他卻在市內慘遭車禍,一命歸天。那一天是數九嚴寒,路面上凍。越智正穿過馬路時,一輛外地來的汽車一打滑,就把他碾在車輪下。肇禍的司機說,他頭一次開車從南方來到此地,不知道上凍的路面會這樣容易打滑。

  不能斷定這是有意加害,司機受到違反交通法和操作失誤致死的懲罰,越智茂吉失去了生命。

  越智茂吉一死,好容易才高漲起來的驅逐暴力運動也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自然而然地癟了下去。

  越智茂吉被搞掉就全完了,這種無法挽救的失望和灰心喪氣的情緒控制了市民。越智茂吉手下有骨氣的職工也一個個被抽調出去,大場一成的嘍囉們則取而代之,竊據了席位。《羽代新報》很快就失去了銳氣。

  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報社的大多數股票落入大場一成的手心,《羽代新報》完全墮落成了大場家族的御用報紙。

  越智朋子進報社時,報社已完全淪入大場之手。在大場方面看來,錄用朋子,也算是對「敵將之女」的一種優待。

  進報社時,朋子還抱過幻想:報社是爸爸親手創辦的,傾注了他全部的熱情與心血。她彷佛覺得,在爸爸同邪惡勢和鬥爭的這個堡壘裡,還留有爸爸的影響。

  可是,那些已經被大場清除得乾乾淨淨的了,爸爸築起的城池早已陷落,現在盤據城池的是那些敲骨吸髓、大腹便便的仇敵。

  朋子自己也染上了市民那種無可奈何、灰心喪氣的情緒。姐姐一死,這種情緒就更強烈了。

  姐姐的死,似乎和大場沒有關係。姐姐與妹妹朋子不同,凡事小心謹慎,喜歡孤獨,對外界不感興趣,一味閉鎖在自己的小天地裡。這樣的女子,不會招來他人之恨。姐姐工作的住江通商公司,與大場毫無關係。不能認為她是由於瞭解了大場的某些隱私而遭滅頂之災的。不管怎樣,姐姐一死,使朋子多少放棄了想繼承爸爸遺志的打算。

  在完全墮落變質了的《羽代新報》報社裡,朋子喪失了朝氣,擔負起既無妨礙也無益處的婦女版。雖說她都快二十三歲了,但還沒有一個中意的男朋友。

  有的男人看中了朋子現代式的美貌,追求她,但她理也不理。總之,沒人使她動心。朋子覺得,只要身在羽代市,就不會有使自己傾倒的男人。

  就連《羽代新報》這個唯一反抗大場體制的堡壘,現在也成了他們的一個監視哨。爸爸精心培養起來的有骨氣的職工,也都或是被排擠掉,或是失去了朝氣。現在,羽代市內的男人都可以看作是大場體制方面的人,曾經支持過爸爸的讀者們,現在也一味地對大場表示恭順,窺視著大場的臉色。

  朋子著想為美麗的青春找到可心的對象,只有離開這個城市。可是,年邁的媽媽再也不想奔波到異土他鄉,她現在緊緊地摟住唯一的親人朋子,央求著說,哪兒也不要去吧!

  撇下這樣的老母,自己遠走高飛,當然於心不忍,而且朋子本人對於青春的前途也不那麼熱心。最近,她連爸爸的生活作風都覺得可笑,認為那不過是幼稚的英雄主義。只要和大場體制合作,生活就會得到保證,儘管它就像浸在污泥濁水裡似的,久而久之也就覺得滿舒服了。

  因為即使在大場的獨裁市政下,也不會讓一般市民直接夥同他們搞犯罪勾當。只要老老實實地服從他們,生命也就不會受到威脅。

  爸爸就是因為迂腐地主持正義,起來反抗大場,才招來殺身之禍。

  縱令推翻了大場體制,也絲毫不能保證羽代市會變好,說不定會變得更糟。還是由大場這樣絕對獨裁者來統治,方能保持這個市的安定。

  對羽代來說,大場就是政府,就是天皇,沒有他,這個市可能會陷入無政府狀態。

  ——爸爸幹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兒呀!

  朋子最近開始這麼考慮問題了,彷佛沒有了爸爸那樣的反抗分子,城市才恢復了安定,儘管這是表皮下面蘊蓄著膿水的虛假安定,但總還不失為一種安定吧。

  三

  最近,朋子感到身邊有人注視自己,視線來自何人並不清楚,但總是感覺到有人在盯著自己。那視線可能早就向自己射來了,而自己只是最近才開始意識到。

  讓來歷不明的視線經常盯著,實在令人不舒暢。不過,那視線絕不是惡意的,倒好像是某人把一番好意放在小心翼翼的視線上,從遠處悄悄地投過來。

  但是,不管怎樣,來歷不明總會使人忐忑不安。朋子總想弄清視線的來源。但由於那視線很難捉摸,所以「反探索」的視線也總是半途中斷。

  會不會是自己神經上的多慮呢?朋子雖然這樣去想,但本能的感覺在告訴她:的確有人注視著自己。而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那一天,朋子出去採訪,由於事情不太順利,很晚才返回報社,回家時天完全黑了下來。她家在羽代市西南郊外的新興住宅區。原先她家曾住在市內父親的印刷所裡,後來,隨著《羽代新報》日益發展,住房擁擠不堪,父親便買下了這所新建的房子。

  現在的《羽代新報》報社,已將舊屋拆除,在原址上蓋起了富麗堂皇的報館,新報館是大場一夥竊據了整個報社以後重新改建的。

  朋子在報社前面叫了一輛汽車,不巧,中途汽車輪胎漏了氣,也沒有別的過路的汽車。儘管司機再三表示歉意,但朋子覺得,與其等著修好,還不如走著回家快。

  這段路坐汽車也不過十來分鐘,一走起來卻覺得分外遠。這一帶是新開闢的地區,田地和山林依然原封未動地保留著,住家的燈火稀稀落落。這裡白天是個幽靜的地方,一到夜晚,就顯得有些荒涼。事實上,這一帶常有流氓出沒,在那陰森森的黑暗中,總使人覺得有流氓正在那裡潛伏著。

  走出去一段路以後,朋子後悔起來:還不如等著汽車修好再走。可是,這時已經走到前不著家、後不著車的中間地段了,她彷佛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從後面尾隨上來。

  她停下來,看看四周。那腳步聲一下子又聽不到了,只有遠處傳來幾聲狗叫,這就更加讓她恐懼。

  朋子覺得有人在尾隨自己。

  住家的燈火還是那麼遙遠,根本沒有盼頭。朋子終於忍不住跑起來。她想憑跑步來分散疑神疑鬼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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