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七六


  「生身母親在自己胸口上紮了一刀。這難道就是萬里迢迢來日本尋母所得到的報償嗎?約翰尼是以何等絕望的心情接受這一刀的呢!在他那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餐廳遠看就像是用美麗彩燈裝飾起來的草帽,也許自己真正的母親就在那兒等著呢。於是他就極力地恢復正在漸漸模糊起來的意識,拼命地去追尋那草帽。母親的面容大概一直也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那樣重的傷還登上了頂層餐廳,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深切啊!」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就這樣像撚死個蟲子似地將約翰尼殺害了,而她殺害的卻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我憎恨這種女人。她不是人,還不如禽獸,這種女人無半點人性。」

  棟居極力地控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像是在講給自己聽似地倒出了心裡話。

  此時此刻,遙遠的昔日景象又浮現在棟居的眼前。

  ——一群美國兵正圍著父親毆打。他們對父親拳打腳踢,猛吐唾沫。父親毫無反抗,任憑他們蹂躪。周圍雖圍著許多日本人,但他們誰也不想出來救父親。

  「救人哪,誰來教我爸爸呀!」

  幼小的棟居在拼命地求救,但無人願意出頭搭救。相反,他們都站在旁邊,就像隔岸觀火似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毫無責任感的好奇心暴露無遺。

  只要不把危險引向自己。就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光景了。由於阻止了一幫美國兵正要對一位年輕姑娘施暴的行為,於是他們就把怒火轉向了父親。這幫正要發洩獸欲的年輕禽獸們,在失去了發洩對象後,就把兇猛的欲火一古腦兒全傾瀉到了父親身上。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出來搭救,就等於是引火燒身。

  這幫傢伙本來就是戰勝國的「神奇之旅」。現在地位比日本天皇還高,所以誰也不能插手。

  父親為了棟居,在下班回來的途中繞道買了一些豆包,現在全散落在地面上。美國兵們就像踩路上的馬糞蛋兒似地用軍靴亂踩一氣。父親的眼鏡也被打飛了,摔得粉碎。

  父親被美國兵圍在中間,打得遍體鱗傷,縮成一團不動了,實際上他已動彈不得了。

  美國兵中有個特別顯眼的大個子,長得像個紅毛鬼,小臂上有燙傷似的傷痕。也許是在戰場上剛負傷不久。那開裂的傷口泛著令人作嘔的紅色。猛一看,就如同女人陰部似的裂口上還長著金黃色的長毛。

  大個子美國兵就用這只手拉開了褲子上的拉煉,朝父親身上撒尿,其它美國兵也都紛紛效仿,一邊向父親撒尿,一邊狂笑,周圍看熱鬧的日本人竟也笑了起來。父親由於傷勢過重,不久便去世了。

  棟居在很小的時候就把父親受淩辱的場面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並發誓要復仇。那時在場的所有人不用說。而且當時使父親遭此厄運的社會,也全是自己的仇敵。

  為了要報仇,他當了刑警。那時的仇敵現在已同八杉恭子融為一體。如果有母親在,父親和自己就不會飽嘗如此屈辱,父親也不會死去,這都是因為母親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拋棄了親生兒子。不單單是拋棄,還把萬里迢迢來看望她的兒子殺害了,母親對兒子的拒絕,難道還會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棟居覺得現在,八杉恭子就好像是拋棄了父親和自己的母親。這時,他那沉睡的記憶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抑制記憶蘇醒的薄膜終於破裂了。八杉恭子是新聞界裡的寵兒,從她那張頗受大眾歡迎的面孔中,棟居逐漸回憶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八杉恭子年輕時的模樣。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棟居現在終於很清晰地想起來了。

  ——哦。她就是那個女孩啊!

  棟居茫然地思索著,腦海裡映出了那張意外浮現出來的久遠的面孔。二十幾年前,父親自己挺身而出,從一群美國兵手中救出一個年輕姑娘。那年輕姑娘的臉,如今就隱藏在八杉恭子這位大名鼎鼎的頗受大眾歡迎的漂亮面孔之中。八杉恭子如今已屆不惑之年,有社會地位,也有聲望。當年險些被一群年輕美國兵輪奸的那年輕姑娘的狼狽相,現在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但是,只要剝開地那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化的容貌、成熟老練的氣質和作為新聞界名流的畫皮後,露出的便是那個將父親當作犧牲者自己卻逃之夭夭的年輕姑娘的臉的原形。

  棟居在東京商務飯店頭一次與八杉恭子擦肩而過時,她的臉形曾觸動了他那遙遠的記憶。可以說,新聞界把她包裝出來的假像,妨礙了他對真相把握。

  當時,如果父親不路過那兒,他就不會死去。如果不是因為八杉恭子,棟居也不會失去父親。父親挺身而出救了八杉恭子,而她卻丟下父親逃跑了。她現在又拋棄了約翰尼·霍華德,這與年輕時有什麼兩樣呢?棟居義憤填膺,怒火中燒。發誓絕不輕饒她。

  ——她有沒有人性呢?不,她有沒有連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來看一看。

  棟居抬起頭來說道!

  「我要和她賭一次,看一看她還有沒有人性。」

  「賭人性?」那須看著他問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點人性的話,我就要窮追不捨,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麼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給她。」

  「給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況,已無法打破僵局,因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所以我想打動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讓我去吧。」棟居緊盯看那須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嗎?」

  「還不知道。所以說我要和她賭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賭的方式來進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的。我仇恨拋棄自己的母親。不過,在我仇恨的底層,還有一顆要相信母親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親。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會有母親的心。我想賭的就是這一點,只要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就一定會自己招供。我是抱著跟拋棄自己的母親決鬥那樣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決鬥的。」

  「警部,讓我去吧。」

  「好吧。」那須終於贊同地點了點頭。

  「照你想的,好好去幹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負傷的消息時焦急萬分,立即通過國際電話詢問了情況,得知他傷勢不重,經過醫院的治療之後。馬上就踏上了歸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隨後來自警方的消息,卻給郡陽平夫婦以巨大的打擊。據說,在奧多摩山中發現的那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懷疑是郡恭平軋人肇事後將其埋在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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