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六七


  恭平開始懷念起東京來了,就像世田穀和杉並那樣,東京街道如同迷宮一樣錯綜複雜,門牌號只要搞錯一個號碼,就會相差甚遠。他懷念那兒,懷念那些常聚在吉祥寺和新宿的茶館裡的夥伴。紐約沒勁大概也是因為缺少朋友的緣故。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最好還是再到別的什麼地方轉轉。美國大著呢,而且也可以到歐洲去玩玩,為什麼非要憋死在紐約這個地方呢?」

  路子忍住呵欠說道。她也是一副興味索然的表情。

  「到哪兒去都沒勁,我已煩透了那些大鼻子和西餐,想回日本了。」

  「不是剛出來麼,真要回去了,又會被噩夢纏住的,整天做夢被人追來追去。」

  「纏住也不怕,我想回日本了。」

  恭平實在是受不了,一臉的不高興。現在,只要跨出飯店房間一步。就會遇到語言不通的問題,在學校裡學的那點英語根本不管用,況且他外語本來就不好。

  由於語言不通,想說的話表達不出來,總是發楞。本來,大城市一般都是認有錢人的,可紐約這裡卻不是這麼回事。

  在這裡,只要有錢,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這些都像是用無人售貨機買東西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到這兒後,一次也沒有得到在東京時受到過的那種「顧客」待遇。即使是進了一流的俱樂部、餐館、劇場。也是怯生生的,甚至害怕被僕人和女服務員蔑視為「黃種猴」。

  事實上,在紐約有色人種受著白人的歧視。雖然付同樣的錢,但好的席位常常讓白人占去,招待服務也是他們優先,而且對此還不能提抗議。在東京絕對沒有這種事,只要工作人員稍有點閃失,就可把頭兒叫來,讓其賠禮道歉。

  然而,「聞名日本的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大名,在紐約這裡卻一點也不靈。自己明明是顧客,卻反過來要對工作人員恭恭敬敬。這種壓力有如急火攻心,已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然而,滯留在白人有勢力的地方,這種壓力恐怕無法消除吧。

  所以。恭平他十分清楚,除了回日本,其它無論到哪兒都是一樣「沒勁」。

  退一步說,只要把自己關在飯店的房間裡,即使除了作愛之外沒什麼好幹的,也至少可以不必煩心,語言用日語也就足夠了。

  恭平與一般人不同。毫無年輕人特有的那種旺盛的好奇心。無論看什麼都覺得一樣,即使接觸到一流的藝術或美術。也從未為之感動或傾倒過。在物質與精神極端不平衡的環境成長的過程中,他的那種感受能力早已損壞了。

  關於這一點。他的伴侶朝枝路子也是大同小異。由於不同的只是她沒有恭平那種「父母大名鼎鼎」的光環,所以她比他多少有些耐性。

  「反正呆在這兒閑著無聊也沒意思,還是到哪兒走走吧。」路子勸恭平。關在這種不進陽光、窗戶緊閉的飯店房間裡,簡直使人感到心靈深處都要發黴。

  「走走,上哪去呀?」

  「這可以出去以後再定啊。」

  「有什麼好去的地方?」

  「可是,整天呆在這兒,我可受不了。」

  「那過來吧,我們可以再睡覺啊。」

  「已經睡得夠多的啦。」

  「今天早上,我們還沒玩呢!」

  「玩膩啦!從昨天到今天早晨,我們一直——,討厭!?」

  「多來幾次也可以麼。」

  「我沒那心情。」

  「那你就自己出去吧。」

  「我要是讓流氓拖進胡同,下落不明也沒關係嗎?」

  「好了,好了。」

  倆人小吵了一會兒後,終於懶洋洋地起身毫無目標地朝紐約街上走去。

  新見立即採取了行動。東京與紐約之間每天都有航班,星期五上午十時,新見乘經由安克雷奇的日航班機,踏上了前往紐約的征途。到安克雷奇需行七個小時,飛機在那兒約停留一個半小時,進行加油和機體檢修,然後再飛行六小時就到紐約了。

  因東京與紐約有十四個小時的時差,所以在同一天上午的十一點前後抵達紐約。

  森戶已掌握了郡恭平的行蹤。設法從安排恭平去海外旅行的那家旅行社,打聽到了恭平預訂的飯店,然後立即用國際電話查詢,得知他到當地雖已兩個多星期,但仍住在那家飯店裡。

  新見急著行動,也正是為了這一點。一旦恭平從飯店退房,私人要再追蹤他的活動就難了。若現在趕去,也許在紐約能抓住他。於是,新見就這樣匆匆忙忙地登上了直達紐約的航班。

  要搪塞公司還好辦,但搪塞自己的妻子卻不那麼容易。要到國外去尋找一直瞞著妻子的情婦的下落,這話根本無法直接說出口。由於新見整天在公司裡忙來忙去,所以突然要到國外去,他妻子倒也不懷疑,但問題是怕她到公司去問,那樣會被戳穿。為防萬一,他就謊稱是去收集情報,並說公司裡只有個別人知道這事。

  這時,他的職業性質可真幫了他的大忙。

  在到紐約的飛機上,新見對自己如此超乎尋常的執著行動,也感到不可思議。不管何等如膠似漆,倆人終究是沒有結局的愛情,自己從未打算為她去犧牲自己的家庭和妻子,對方也有不能捨棄丈夫的情由。

  對他們倆人來說,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真正的戀愛」,但卻只能掩人耳目暗中偷情。

  特別是新見,在與小山田文枝的婚外戀中沒有任何損失。只是偷人之妻,盡情貪婪地享受著一個成熟豐滿的肉體。

  他的這次行動也許是為了贖罪吧。真要是這樣的話。新見可是做了一件與其性格極不相稱的大好事,他遇事一向精打細算。因此這是一次與其性格十分矛盾的行動。

  總之,此事雖為婚外戀,但屬雙方都心領神會的「成人之戀」,不過是相互滿足各自的欲求,而且對方是以出賣色相為生的女招待。丈夫將妻子送到那種地方去的時候,想必已充分意識到了這種危險性。

  新見這次千里迢迢到美國去尋找文枝的下落,並非是受其丈夫之托,而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他的這次旅行,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充滿了危險,假如讓妻子知道了旅行的目的,家庭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失去社長的信任。總之,這樣做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飛向了美國。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然而,他卻感到現在的行動是最忠實於自己的行動。

  新見出生在中上流的家庭裡,自從被推上「成才之路」以後,一直過著一種似乎失去自我的生活。

  他一直是全家的希望,父母的寄託。他很爭氣,順利走上了從一流學校到一流企業的成功之路,並得到企業最高經營管理者的賞識。因此,大家對他更是寄予了厚望。

  仔細想來;迄今為止新見好像一直是在人們的期待下生活。並為不辜負這種期待而努力,大概他今後也不會辜負這種希望吧。

  這種人生實際上並非屬￿自己的人生,所走的不過是他人設定好了的人生道路。為了實現什麼人的期望,而走上出人頭地的道路,但在那道路的盡頭有什麼呢?對於這些,連想也沒想過。只是始終堅信,這就是屬￿自己的人生。

  但是,小山田文枝使他的這種信念產生了動搖。他沒有為與她相愛而殉情的意志,實際上,他背負的人生負擔實在太多,已無法做到為愛情獻身了。

  然而。與文枝在一起,他感到震撼身心的喜悅,而一旦分別則感到無限空虛,這種感覺弄得他神魂顛倒,使他不像已年過四十深諳世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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