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五三


  據說,那位日本留學生在離開美國之前講述當時的恐怖情景時說:在被攔劫扼住脖子時,並不怎麼害怕。因為,當時有對看上去很有教養的老夫婦正打那兒路過,當我向他們求救時,那老太太竟拽住丈夫的袖子說別去管閒事,迅速躲開了,這時我才感到美國真正的可怕。肯覺得這話觸及了美國社會的要害。

  全然不關心與己無關的人是死是活,只要自己的生活安穩有保障就行了,所以,哪怕稍微有點兒威脅的事兒,都極力避開。為正義而戰只是自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後的事情。

  在美國,一般人看到犯罪行為往往佯裝沒看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這個多民族、多種族的國家裡。物質文明的巨大化使人喪失了自己的本性。

  令人震驚的是,這種明哲保身的風氣竟也滲透到了警察中間。他們只在上班時負責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維護公共安全和秩序,而下班後就成了普通人。

  有時即使眼前有人陷入危難之中,但如果救這個人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他們就會視而不見。

  肯也絕不例外。如果發生了兇殺案,他會因職業本能而去追捕:但一旦從長時間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出來,踏上回家的歸途,即使遇上市民受流氓糾纏之類的事,他也只當沒看見。

  警察也是人,工作之餘也有休息的權利。肯雖然對這種意識並不怎麼反感,但心中也覺得不是個滋味。

  「我也不知不覺中了紐約的毒素。」

  這樣,在肯那模糊不清的遙遠的記憶中,日本是個「人類安居的王國」。威爾遜·霍華德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讓兒子去日本,究竟是為什麼呢?這引起了他極大的個人興趣。

  肯到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去過兩次,那裡的情況沒有絲毫改觀,依然是紙屑遍地,臭味熏天,酒鬼隨處可見。

  使他吃驚的是,這次來和上次來所看到的一模一樣,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些人。威爾遜·霍華德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附近的道路上,有幾個男人頹喪地站在那兒,那飲酒過量的紅臉上有些濕潤、發亮,原來他們正在哭泣。

  「出了什麼事兒?」肯走過去向一個人問道。

  「警官先生,您看這多可憐呀!」

  那人用手指了指,只見一個流浪漢靠牆蹲著,臉伏在膝蓋上,他面前擺著幾隻劣質威士忌酒瓶,裡面都還有酒。肯立刻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以前他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天早晨來這兒一看,薩爾蒂已經渾身冰涼了。比我們先走了一步,薩爾蒂,你這傢伙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說話的男人淚流滿面。

  「通知市里了嗎?」

  「嗯,收屍車馬上就來。」

  這是個非常淒涼的告別儀式。一個流浪漢在街頭酒精中毒而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受盡挫折,借酒消愁,不知不覺地漂泊到紐約,在流浪漢、失業者聚集的角落裡,用酒精毀滅了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除了酒以外,其它一切欲望也都蕩然無存,於是就將那行屍走肉般的身體,浸泡在用乞討來的錢購買的酒中。茫茫然度日,直到真正的死期降臨。

  這個早走一步的冗者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因此,傷及同類其鳴也哀。儘管是艱辛不毛的人生,可是卻和死在路邊的老鼠、鴿子一樣,他選擇了自己所喜歡的「老位子」,至死還抱著廉價威士忌瓶子。這些靠酒度日的人,從死去的夥伴身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必然下場。

  這位死者至少一點也不孤獨,因為有一幫酒友聚集在他的遺體周圍,用威士忌瓶子代替靈牌舉行了告別儀式。

  「薩爾蒂,你不是還想在死前回趟家鄉嗎?」

  「他的家鄉在哪兒?」

  「聽說是在意大利的一個叫薩爾蒂尼亞的島上。我不知道那島在哪兒。」

  由於是來自薩爾帝尼亞。所以人們就叫他薩爾蒂,誰都叫他的外號,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叫什麼名字了。

  在這兒出席「葬禮」的人都有類似外號,其中也有人連自己的故鄉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些人自稱為納斯托萊斯(無巢氏)、拉崔(耗子)等等。

  送葬者心裡都知道。自己早晚也是同樣的歸宿。他們一邊向夥伴告別,一邊琢磨著不能讓自己最後一個死去,但願能在有人為自己送葬的時候離開人世。

  不一會兒,市里的收屍車來了。紐約每天早晨都有幾人這樣死去。他們有的死在道旁。地鐵裡、公園的椅子上或公共廁所裡,有的則是在公用電話亭裡默默地離開人世。收屍車的任務就是四處去收撿這些屍體。

  收屍車一走,他們又分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沉溺於威士忌中。

  「警官先生,喝一杯吧?」

  一位送葬者說著給肯遞過來酒瓶,這些人渾身散發著臭味,像是從紐約地下冒出來的沼氣,他們除了喝酒之外,沒有其它任何欲望,所以對別人也無威脅。

  肯推開他的手,走上了公寓門口的臺階。馬裡奧仍舊將電視機的音量開得非常之大。

  馬裡奧對進來的肯誇張地聳了聳肩,那意思好像是說:「怎麼,你又來了?」

  「我照您的吩咐還沒把那間房子租出去。」

  「哼,那麼髒,沒人願來往吧。」

  「別開玩笑啦,現在很難找到這種好床位,每天來租的人多得排隊,可我怕讓警察知道,警察已答應給我那間房子的租金了。」

  「別吹噓了,這房子,主人早就放棄了,因為這種豬窩維修費比房租貴多了。」

  「別說這些了,今天又來幹什麼?我又沒做讓警察找上門的事。」

  馬裡奧的語氣有些緩和。

  「請先把電視機關了。」

  馬裡奧笨重地挪動著她那肥胖的身子關掉了電視,然後示意肯可以說了。

  「還是霍華德父子的事,他們有沒有相片?」

  「照片?」

  「對,尤其想看一下老頭子的照片。」

  「他那種人不會有相片的。」

  「他不是在這兒居住多年嗎?總該照過張照片吧。」

  「他可沒有這種有錢人的愛好。照片警察局裡不是有嗎?比如說駕照、前科者的名冊上。」

  「他沒有前科。駕駛執照過期後也沒來換新的,已經作廢了。」

  「那麼,我這兒就更不會有了。」

  「他房間裡的東西沒有動過吧?」

  「本來就沒什麼,那些東西連小偷都不要。」

  「我想再去查一遍。」

  「把那些破爛玩藝兒叫警察都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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