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三三


  「真無聊。」

  「無聊?」

  隨著郡恭平和路子的聊天,車速也慢了下來。本來,在這段路上很難把速度保持在一百公里以上,日本的普通公路還沒修到可以飆車的程度。

  「什麼東西無聊?」

  恭平反問道。

  「什麼都無聊。反抗母親離家出走、跟你駕車亂跑都無聊。」

  「你這話才討人嫌呢!」

  「是嗎?哎,我說,我們究竟是為什麼才生下來的?」

  「這誰知道呀,我又沒特意去求父母把我生下來。」

  「誰也沒去求,大家都這麼活著,誰對此都沒抱什麼疑問。」

  「我最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我這種人還是別生出來更好些。」

  「別淨胡思亂想了。」

  恭平從旁邊的盒子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路子邊撥出點煙器遞過去,邊說:「我這個人呀,我媽經常念叨說是一次失誤才生下來的,說是他們當時算錯了安全期。」

  「嘿。這可真沒勁。」

  恭平用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噴出一口煙。

  「沒勁吧?我這個人出生本身就挺沒勁的,生出來父母都不歡迎,不能跟你這種地道的公子哥相提並論。」

  「什麼?我是地道的公子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老娘踩著我的肩膀成了明星,然後我爸又利用了我老娘的明星聲譽,我們全家都是在互相利用。」

  「如果能得到幸福的話,這豈不是也挺好?」

  「別跟我背歌詞啦。我自打生下來起就不知道什麼叫幸福。」

  「你呀,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不幸,你這只叫捫了蜜不甜。」

  「我的所謂的幸福,就是在郊遊時得到一張千元的票子。父母認為只要拿鈔票裝點好孩子的生活環境,就算盡到了父母的責任。我現住的公寓也好,這部車也好,都一樣,和那張『郊遊用的千元大鈔』沒什麼區別。你說自己是父母一次失誤生出來的,而我呢,根本就是不應該生出來。」

  「這麼說我們是同病相憐囉?」

  「是啊,我從不多想,順父母的心就行。不過我要盡可能地榨取他們,向他們復仇。」

  「那樣做能復仇嗎?」

  「當然可以了。『全國母親教』的教祖,八杉恭子的兒子是一個毫無出息的『花花公子』,這豈不是一件大丟其臉的事嗎?」

  「這種事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只有我們幾個朋友圈的人才知道你是個『花花公子』,你如果真想復仇,就必須做得漂亮點,引起人們的注意。」

  「只要你還在電視裡和你母親表演模範母子的雙簧,復仇的門兒都沒有。」

  「怎麼了?一下子就沒詞了吧。總之,你幹的這點事兒。充其量是公子哥使性子,不過在父母的手掌心裡跳跳而已。車啦,公寓啦;都是你父母的手掌心。不管你跑到哪裡,都掙不脫父母的枷鎖。你就像是在如來佛手心中翻跟頭的孫悟空一樣。」

  「你罵我是猴子?!」

  「和猴子沒什麼區別。」

  「混蛋!」

  恰好車子駛上了一條直道。恭平把剛吸了幾口的香煙狠狠地戳在煙灰缸裡,灼灼發光的眼睛盯著前方。

  被路子擾起來的憤感。轉嫁到了控制油門的腳上,剛降到七十公里的速度又沖到了一百公里以上。計速器的指針迅速攀高,由於突然加速,他們的身體被強迫後傾緊緊靠在了座位上,馬達也怪叫起來。

  「GT六MK二」擺脫了所有的限制,它的功能發揮到了極限。引擎的聲音似是巨狗的咆哮,排氣管的聲音似是獵狗狂奔的腳步聲,汽車像一隻鋼鐵做成的獵狗,開始在公路上疾馳。風聲呼嘯著,像是嗜血的野獸的吼聲。

  「慢點!慢點!」

  路子喊道,恭平裝作沒聽見,她的聲音仿佛被引擎聲吞沒了。

  「你開這麼快幹什麼?」

  路子接著喊道。恭平毫不理會,繼續加速。隨著速度加快視野變窄了。突然間似乎有個黑色的東西正在前方橫穿而過。

  恭平慌忙踩下剎車。因為用力過猛。受到強力制動的車體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像在用全身抗議那強制性的剎車,路面與輪胎嚙合在一起。冒出的白煙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車的重心移到了前輪,變輕了的後輪被制動一下子抱死了。前重後輕的汽車尾部一下子被甩到了左邊,車體立刻旋轉起來。恭平根本無暇想到先松一下制動再重新剎車。失去控制的汽車像在冰上滑行一樣,被推進了充滿死亡的黑暗中。

  在劇烈的移動中,汽車的四個車輪幾乎要四分五裂。在汽車摩擦的尖叫聲中,還夾雜著人的慘叫。

  汽車打了五、六個轉後,終於停了下來。兩個人在停住的車裡好半天不能動彈,心臟似乎在恐怖的強烈壓迫下緊縮作一團,好久不能跳動。

  最先恢復神志的是路子。

  「哎,撞著什麼東西了?」她問,但恭平仍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喂,振作點,剎車之前是不是有個黑色的東西從前面擦過去了?我覺得確實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撞到——」

  恭平好容易才說出一句。

  「你在說什麼呢,不是你開的車嗎?趕緊看看去吧。」

  在路子的催促下,恭平慢吞吞地開始挪動身體。由於撞擊。可能車身扭曲了,司機側的門打不開。

  「從這邊下。」

  搶先下車的路子招呼他。恭平艱難地通過助手席。爬出了車外。汽車前部的保險杠和散熱器格子柵有些變形,顯然這是撞到了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在那麼快的速度下,撞到什麼東西情況都會很嚴重。

  如果撞到的是貓狗之類的倒沒什麼,但如果是人——,恭子感到不寒而慄,一種與剛才在汽車裡旋轉時不大一樣的恐懼透徹心底。

  「哎,這是什麼?」

  在汽車後方尋視的路子叫了起來。接著她又補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是人!撞了人了!」恭平醒悟到已經陷入了自己所預想的最壞的狀態中了。他跑過去一看,只見在離路崖子不遠的草叢中,有個人像一堆黑色的破布似的堆在那裡。

  「是個女的。」

  恭平借著遠方的微光凝神一看。只見那堆破布就像一隻降落傘,兩條白色的腿扭在了一起從裡面伸出來,是個年輕的女人。

  「傷得很重,頭髮好像都浸在血裡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