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情人關係 | 上頁 下頁
五六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無法追究明白。追究本身和打電話的人同樣卑劣。可是,如果去查明對方是誰,也不會給由紀子的家中帶來困擾。

  克彥曾經有過慘痛的經驗。他過去因為發表了一份揭發日本軍國主義的殘暴行為的文件,遭到右翼分子強烈的攻擊。接連不斷地接到威脅的電話和恐嚇信函,連玄關的門口也被人傾倒紅色油漆。當時,他還請電信局安裝最新式的反探測裝置,從對方的發訊脈衝,探測出對方的電話號碼。

  如果對方繼續打神秘電話,不妨採取這種方式。無論如何,不報上自己的姓名、住址,而打令人不快之電話的傢伙,絕對是膽小而陰險的人。

  在不曉得打神秘電話是誰的情況下,春天已過,到了夏日方酣的時候。這個夏天,克彥有兩本小說在連載,另外又有三本小說要寫,日子過得非常忙碌。《情人關係》正在古海的雜誌上連載,第一部已接近尾聲。

  古海說讀者的反應很不錯,要克彥繼續寫。他還特別交待——

  「不幸的問題,請你再更深入探討。另外,也希望你能夠大量加進時尚的信息。」

  克彥以前對流行服飾完全不感興趣。因為和由紀子交往,興趣才慢慢產生,與由紀子認識之前,他也沒有想過憲法上必須規定保障女性美作為基本的人權。

  可是,克彥在撰寫《情人關係》時,覺得自己並沒有特意去附和古海的要求,而是在自然的情況下寫出的小說。女兒鯰子與山脅慶介關係,仍然沒有解決地擱置下來。只要不把鯰子關在金庫裡,這件事就不得不擱置下來。或許由紀子的父母親也一邊非常擔心地閱讀以女兒為女主角的作品,一邊將這件事擱置下來。

  誰也不曉得這段戀情會有什麼樣的發展?連本人也不曉得。然而,由紀子最光輝燦爛的青春與其危險的處境,將永遠地在克彥的小說中紮根。那是克彥身為作家的特權,也因為那是由紀子,才能在小說當中展現丰采。

  如果克彥太早或太晚與由紀子相遇,她都無法成為小說中的女主角。

  正因為是現在相遇,由紀子才能夠深植于《情人關係》當中。

  小說中的女主角(題材)與作家見面,就好像自動錄音機和從外面打進來的電話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自動錄音機,不管打電話進來的人是多麼優秀,電話也不會回答。關於這一點,由紀子具備了靈敏的電話錄音機功能,靈敏得超越了普通的男女關係。

  不管由紀子多麼綺年貌美,散發出多麼危險的菲洛蒙,要是不具備應答作家發訊的功能,克彥應該也不會想把她放入作品。

  自從與克彥認識之後,由紀子顯然有了改變。並非是克彥改變她,而是她心中潛在的意識被引導出來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講,說她「改變」或許不恰當,說她成長也不正確,勉強要說,或許可以說是價值觀改變了。正因為價值觀改變,她才可以與克彥維持柏拉圖式的愛情;且能藉由想像的性愛,深入情欲的世界。她說過,肉體上的情欲比起想像中的情欲來講,如同辦家家酒。

  姑且不論由紀子價值觀的變化,克彥卻變得越來越粗俗。與由紀子在肉體上不能結合,如今不是不舉的關係,而是每次都會發生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儘管她並不在意,他卻難以釋懷,以致妨礙了兩人的結合。

  二

  克彥隔了好久,才又與由美見面。兩人用過餐,他帶由美出場。

  兩人也很久沒有來到銀座。往昔,銀座給人一種「文士遊樂場所」的印象,亦即所謂的「文壇酒吧」。克彥到那裡,通常都會遇到幾位熟人。

  最近作家玩樂的行程似乎有點改變,克彥去銀座時也很少碰到熟人。

  就算去所謂的「文壇酒吧」,熟面孔的女孩也越來越少。從業人員的流動率非常高,都是一些新手。和那些除了教科書之外,不閱讀稱為「書」這種東西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只會覺得非常掃興。

  年輕的女孩子極為年輕,老一點的女子從事這行業則都有一、二十年了。在這裡看不到所謂的中堅分子。支撐酒店的是在店裡工作兩年到五年的中堅分子。可是,銀座的酒店並沒有培養出這樣的女孩,以致使銀座形成一種「空洞花」現象。這種現象或許是客人流向六本木所引起的。

  銀座的燈火看起來越來越冷清。克彥從這裡看出時代有走下坡的預兆,內心因而覺得惶恐不安。銀座是只在和平的時代才能發揮本領的街道。

  銀座的燈光建立在社會繁榮之上,而以剩餘和虛榮為燃料,閃爍著迷人的華麗光彩。

  當和平受到威脅時,銀座的燈光將最先熄滅。然而,人真正能夠享受人生的,是在剩餘與虛榮的環境之下。在竭盡全力求生存之際,人並沒有餘裕去享受人生,追求虛榮。

  不能讓軍隊和戰車通過銀座的時代再度來臨。

  「我的大作家,好久不見了。」

  「我們該不是今年才第一次見面吧?」

  「這麼說來,我就必須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囉!」出勤率太差,酒店小姐就會以這種口氣諷刺客人。克彥有時會和由美見面,但不會帶她出場,因為她不喜歡被人家帶出場。

  克彥也不曉得由美的心理。由美認為,能帶她出場的只限于純精神友誼的客人。

  由美大概是不想以殘留著性愛殘渣的身體讓她的情人帶出場。然而,那一天,她卻要求克彥帶她出場。

  「對你來講,這是很少見的事唷!」克彥說道。

  「或許這一次是最後一次和你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了!」由美以略帶哀怨的口吻說。

  「為什麼?」

  「我已經辭職了。」

  「辭職了?要結婚了嗎?」

  「不!我現在換成白天的工作。」

  「白天的話,我們也可以見面啊!」

  克彥不想失去這個優秀的仿真訓練裝置。不!這樣說還不對。雖然他現在不需要仿真訓練裝置,但由紀子如今已供奉在柏拉圖式愛情的祭壇上,他仍然需要具體的戀愛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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