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青春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一九


  在司令部大樓裡他卻沒見著那位同鄉的身影。當他在大樓裡到處尋找同鄉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問屋子裡傳出了說話聲,其中夾雜著作戰參謀的聲音。

  矢吹想趕緊離開,突然,一個聲音卻使他停下了腳步。

  「……參謀官,這張戰功獎狀上的姓名錯了一個字。大橋多喜男少尉的『男』字寫成『雄』字了。

  說話的正是那位同鄉。矢吹心想,原來他在這裡呀!這時只聽參謀說。

  「什麼?錯了?那就重寫一張吧!」

  「可是已經沒有多餘的獎狀了。」

  「沒了?空白獎狀什麼時候能到呢?」

  「據說是已經沒有紙張了,所以空白獎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到。」

  「這可就難辦啦!」

  聽參謀咂了一下嘴,接著說道。

  「好啦,就那麼寄出去吧!」

  「嗯?姓名的錯字就讓它錯著嗎?」

  「『男』也好、『雄』也好,都不是什麼大錯,這形勢,每天死這麼多人,誰還注意一個錯字呀!」

  「可是,如果姓名寫錯了的話……」

  「沒有關係!」

  「是。」

  看來參謀的話一錘定了音。矢吹呆呆地在那裡站了老半天。他們的對話中所提到的「戰功獎狀」,是部隊以航空部隊總司令官的名義發給陣亡的神風敢死隊員家屬的。

  矢吹也曾見到過那種獎狀。

  那上面印著這樣一段話:「其戰功卓著,忠烈實乃全軍之楷模。故特授予此狀,以昭示全軍」。只要再填上陣亡地點、姓名及年月日,便大功告成了。看到那獎狀時。矢吹曾受到了很大的震動:以死報國的代價難道就值這麼一張印刷出來的獎狀嗎?雖然他知道。軍人 並非為得到這張獎狀而捐軀。然而這樣一張獎狀,對於死者的家屬們來說也很難得,因為它多少可以給他們所遭受到失去親人的打擊帶來些許安慰。

  可是。剛才參謀說的那番話結矢吹相當的刺激。他居然輕描淡寫他說什麼「『男』也好,『雄』也好,都不是什麼大錯」!

  就是這個人在今天早上剛剛把神風敢死隊送上了死亡線。當時他曾慷慨陳詞:

  「諸位的肉體雖死,但精神永存。神風敢死隊將戰鬥到最後一個日本人。早晚有一天。本人亦將決死,決不會只讓諸位捐軀。諸位請放心地去吧!」

  那些神風敢死隊員之中就有大橋多喜男少尉。

  矢吹在那個時候才算認清了那些傢伙的真正嘴臉。他們唱著精神至上的高調,將年輕人隨手推向了死亡。

  就為執行這樣一個傢伙的命令,小夥子們便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對於他們來說,陣亡的神風敢死隊員根本就不是人。只不過是要填人獎狀空白處的一個符號而已。可是就連這樣一個符號,他們竟然都不管對錯!

  儘管如此,能得到獎狀的人應該說還是幸運的。現在空白獎狀已經用完了,下一批空白獎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運來。

  我決不為這樣的傢伙去死!矢吹當時暗自下定了決心。

  有一個人當時在矢吹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是一位從緬甸戰場回來的戰鬥機飛行員。名叫迫水,是畢業於航空士官學校的一名中尉。

  他原來所屬的飛行隊。除了他之外均己喪生。他不得已回國,負責神風敢死隊的戰果核實和護航任務。

  他是一位久經沙場的飛行員,是保持著擊落二十幾架敵機輝煌記錄的空中英雄。如此有才幹的人卻被送到了特別攻擊基地,等著被編進神風敢死隊。由此可見,日本的戰鬥力已經山窮水盡到了什麼地步。

  但是,迫水卻總是默默地去完成上級交給自己的任務。

  迫水經常對特別攻擊隊的隊員們說!

  「你們這些傢伙,別急著去死!不管指揮所那幫傢伙說什麼,如果飛機出了故障或者天氣情況不好。你們就只管飛回來,多少次都沒有關係!既然已經加入了特別攻擊隊,早晚總有一死,但決不必急著去死。」

  有實戰經驗的人可不像那些只會在國內發號施令的上層人物。他們不會去宣揚歇斯底里的精神至上論,而是以冷靜的目光注視著戰爭。

  迫水的哲學是: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決不能亂髮議論,到時候唯能自主的就是選擇死亡的最後時機和地點,就是他在實戰中悟到的心得。

  特別攻擊基地的夜晚相當安靜,雖然也有人酗酒滋事,但那吵鬧聲卻被四周的寂靜重重包圍著,不會擴散漫延。一旦出擊。必死無疑。直接面對死亡的人想要借助酒的力量,在一瞬間消除其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留戀,但其結果卻還是無法把目光從死亡上面移開。

  在沒有電燈的兵營裡,人們點燃用菠蘿罐頭盒做的煤油燈。有的在寫信,有的則只是呆呆地望著自己在牆上不停晃動的影子。

  迫水中尉正在寫著什麼,這種情況是比較少見的。迄今為止,矢吹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寫信。迫水也沒有講過他家裡的事情。他身上散發著孤獨的氣氛,似乎他是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才 孑然一身投軍的。

  「中尉先生。您寫信可真是不多見呀!」

  矢吹朝迫水搭話道。迫水臉上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就好像是小孩子在調皮搗蛋時被人發現了似的。

  「這可不是信呀!」

  「那……」

  矢吹本想問是不是遺書,但又猶豫了。分配到這裡來的人早已都寫了遺書。有的人是把家信當遺書,有的人則另外單寫遺書。

  迫水雖然不是純粹的神風敢死隊員,但是他曾多次從鬼門關逃得了性命,這是那些學生兵出身的速成神風敢死隊員所無法相比的。看來,沒有必要現在再重寫遺書。

  「這是一首詩!」

  迫水像是看透了矢吹的心思,便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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