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東京空港殺人案 | 上頁 下頁
一〇


  「這種行為是非人道的!這乘務長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們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這種人,應該罷免他代理機長的職務!」

  家永君大聲說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職員古賀君第一個舉手贊同,也有好幾個旅客表示響應。山口君、前川小姐和香取小姐的臉上,也流露出擁護的神色。

  「等一等!」

  洪鐘般的聲音,雖略帶有嘶啞可擲地有聲。他,就是剛才那位希望領取自殺藥的老人。

  「那位代理機長說的,完全正確。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們別無選擇。現在要講的人道,是讓更多能行走的人活著突圍。」

  「像他這樣的人已經成了魔鬼,難道也應該活著?」

  家永君對老人的話感到十分意外和納悶。

  「總之,別管我們!你們應該活下去,按照那個代理機長說的去做,也許能活著回到家裡。」

  「可我討厭這裡,討厭死,我要跟著你們出去。別把我扔在這裡,請無論如何帶上我。孩子他爸,你不會扔下我不管的吧?我們是為了紀念銀婚,才坐上這班飛機赴歐旅行的,沒想到……」

  說話的,是一個長得胖乎乎,求生欲望極強的中年婦女。此時此刻,她正朝著一個丈夫模樣、約五十歲光景的男人,一邊哽咽一邊訴說。

  「別傷心!我不會扔下你的!」

  男子說話時,語氣十分悲傷。

  「突圍小組的各位成員,請注意了,再過十分鐘出發!」

  大竹君下達了命令。

  9

  緊急迫降後的倖存者,當時共有三十四名。在過去的幾天裡,以松田機長為首的七名重傷員相繼死去。現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這當中,還有七名重傷員根本無法動彈。沒有受傷的倖存者中間,有兩名家屬是重傷員,必須留下來護理。最終,突圍隊由十八人組成。

  當天下午一時三十五分,十八位倖存者在大家庭裡度過了難熬的五天,終於離開了。出發時,重傷員們掙扎著把腦袋從殘骸的裂縫口探出,用眼神為十八勇士壯行。可他們的臉上,無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這相互告別的一刹那間,突圍隊員個個淚流滿面,依依不捨。連那個頭號損人利己的未來畫家平田君,眼眶裡也噙滿了淚花。

  天空雖然晴朗,可風速越來越快。太陽照射的地方,氣溫超過攝氏二十度。可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強風猛刮的場所,氣溫卻在攝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間。

  夜間的氣溫,明顯低於白天。對於失去機身保護的十八位勇士旅客來說,首要問題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著:無論能否找到避難的場所,只要一遇上天氣惡化,就把毛毯連接起來抵擋寒冷。然而,眼下的氣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穩定,多虧老天爺幫忙。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儘量咬緊牙關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說不定在步行的途中會遇上救援隊?!

  ——腳下,也許是一條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許是死亡之路?與時間賽跑和饑餓賽跑,遠遠超過賭博臺上孤注一擲的雄風。

  ——如果獲救,其結果意味著什麼?自己將坐在被告席上,被興師問罪。下令搶奪重傷員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傷員。

  ——在生存極其困難的環境裡,扔棄行走不便的重傷員。不僅如此,還搶奪毛毯、拒絕供藥和斷糧,強行剝奪他們的生存權。自己,將被法庭認定「故意殺人罪」而送上斷頭臺。

  ——我這樣做,也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裡,在向重傷員們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沒有表情沒有眼淚的臉,朝著無邊無際的雪原進發。

  現在唯一可以依賴的,是山口君隨身攜帶的航線簡圖和一塊小小的磁鐵。路,緩緩向下延伸。剛走完五十米左右,發現有一塊暴露在外面的岩石。從岩石開始,坡度越來越陡。漸漸的,機身殘骸也從人們的視線中開始模糊……

  大家停住腳步,眺望著相伴長達五天的機身殘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後的告別。

  距離後半部分機身二十米前後的地方,斜趴著機首的殘骸。從機首那裡朝左望去,距離大概五十米遠的地方,橫臥著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圍,撒滿了貨物之類的碎片。它們是機身著地受到撞擊時,從貨艙和客艙裂縫口飛出的。橫七豎八的碎片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遠望去,像一座座神態各異的冰雕。

  「這大概是永別吧?!」

  不知是誰發出悲傷而又激動的聲音。

  就在這時候,重傷員們呆著的機身殘骸那兒傳來令人心碎的哭喊聲。

  「帶上我!別把我扔在這兒!我不要死在這兒!快救救我吧!」

  有人一邊哭,一邊朝突圍隊伍飛奔而來,仿佛後邊有人在追趕。他,是去歐洲旅遊紀念銀婚的丈夫。

  他說過,不丟下二十五年相伴的妻子,並拒絕執行一起突圍的命令。而現在,他卻厚顏無恥地扔下了妻子拼命地奔跑。

  在這種生與死考驗的關鍵時刻,在他的腦海裡,什麼正確的人生哲理,什麼二十五年相伴的夫妻情感,皆煙消雲散。

  唯必須使自己活下去的本能,撕去戴在他臉上長達二十五年的假面具。他此刻的真實靈魂,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顯露原形的妖魔鬼怪。

  「孩子他爸,別扔下我!快回來!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快帶上我!你打算自己逃走?千萬別幹那種蠢事!別去學那些驢肝肺的壞樣!」

  「你難道忘了嗎?幸虧來到我家做入贅女婿,你才有今天。我說的不是嗎?!喂,快回來!」

  男子的背後,儘管妻子的哭聲、呻吟聲和詛咒聲接連不斷地飛來,卻無法使他回心轉意。此時此刻,也許他已經吃下了鐵秤砣,即使九牛二虎也無濟於事。

  妻子察覺到丈夫執意背叛她,便從機身的裂縫口爬到雪地上,悲痛欲絕,哭著喊道:

  「畜牲!難道你是這樣的男人?!……求求你們了,請把我的男人還給我!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瞧!你們看,我能走!快看呀!」

  妻子明白了,無論好說歹說也無法勸回一意孤行的丈夫。於是,她像烏龜似地在雪地上一邊爬,一邊破口大駡。

  「羞恥!羞恥!你這樣活著,還不如去死!我就是啞了嗓門,也要詛咒你。」

  家永君難過得捂住耳朵,心裡也在咒駡那個狠心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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