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東京空港殺人案 | 上頁 下頁


  家永君義憤填膺,面紅耳赤。大竹君雖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但曾經在某報文藝專欄上讀過他的文章。筆法細膩、深刻,專門描述平民的悲歡,充滿了人情味。讀者對他評價很高。

  「那好,就請家永先生背一個走如何?」

  這時候,未來畫家平田君用嘲笑的口氣調侃。

  「在絕望中掙扎的人,無論誰都覺得自己可愛。帶上傷員走,原本可以獲救的我們,將一起葬送在這裡,我是一個直言不諱的人,別怨我說話不客氣。現在,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機長。但不管怎麼說,我贊成頭兒的決定。」

  「你算是人嗎?」

  「剛才頭兒不是說了,請您這位富有同情心的作家先生背一個傷員走。怎麼樣?答應了吧?這絕妙的題材,將來還可以寫在你的小說裡。」

  「你這傢伙,給我閉嘴!」

  家永君使出全身力氣欲朝平田君撲去,被大竹君上前攔住了去路。

  「請你們倆都住手!現在不是比賽武打的場合。我鄭重聲明,即便有人願意背著突圍也決不允許。我的話聽見了嗎?我已經不止說了多少遍,這裡是天寒地凍的阿拉斯加,只有團隊行動,才有可能死裡逃生。為使更多的人獲救,請大家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的命令。我再說一遍,我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反對。首先,不能獨自行走的人統統留下。我們既沒有雪橇車,又沒有糧食。因此,決不允許背著傷員步行。如果有人在途中掉隊,也只能讓他去。」

  「你不是人!」

  家永君大聲喊道,好幾個旅客也隨聲附和。

  「你們怎麼說我都行,但我的命令必須執行。請大家做好出發的準備!毛毯、糧食和藥品等生活物資,諸集中起來交給我保管。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任意使用!」

  「傷員的毛毯和食品怎麼辦?」

  山口君問道。扔下傷員們也是萬不得已,但究竟應該留下多少食品和物品?於是,他請示大竹君。

  「不能留給傷員!食品和物品,我們全部帶走。」

  山口君一聽這話,傻了眼,連眼眸也轉不動了。

  「難道連蓋在他們身上的毛毯也帶走!」

  「是的,一條不留!」

  大竹君的命令,等於強行搶奪。山口君越來越覺得大竹君酷似魔鬼。

  「山口君,你磨磨蹲蹲地想幹什麼?時間緊迫,必須爭分奪秒!我說過了,毛毯一條也不能留!前川君,香取君,快去收集毛毯!」

  這命令太殘酷了!幾個乘務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大竹君虎著臉命令他們。

  「喂!這命令不能執行!這等於殺人!不僅把重傷員扔在這裡,還要奪走他們的食品和毛毯,我決不答應。」

  家永君趁說越激動,徑直朝大竹君撲去。

  「如果大家能活著出去,無論判什麼罪我都接受。可我現在的責任,是儘量救出更多的人。我雖然這麼做,很對不起傷員。但對於那些已經奄奄一息的傷員,即便給他們再多的糧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應該做的是將這些物資集中起來,讓給有獲救可能的人使用。山口君!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去!」

  「住手!給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給他們,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別幹那種慘無人道的事情。」

  家永君張開兩隻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條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許多。我已經一再強調,不允許自由行動!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會,我來替你幹!」

  大竹君推開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傷員們走去。

  「請你們自覺協助一下,按照我剛才說的做!」

  大竹君說話的語氣,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這些傷員,雖然不能動彈,但神志清醒。有的死勁拽著毛毯,有的將身體壓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沒有反抗,而是默默地看著毛毯從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們!我能走,請帶我一塊兒走吧!」

  一個傷員哭著說。

  「不行!你的膝蓋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鐵面無情,朝傷員搖搖頭。

  「我,我爬著走,決不牽連你們!」

  「在雪地裡爬著走,那怎麼行?我同情你也可憐你,可實在沒有辦法。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一定帶上救援隊來救你們。」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點給我們!」

  一個重傷員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帶走。你們只能各自想辦法活下去!」

  「你這是在殺人,是犯罪!」

  無論別人怎麼罵,大竹君無動於衷,毫不手軟,強行奪走了傷員身上的毛毯。準備突圍的旅客和乘務員,也反對這種慘無人道的做法,沒有一人充當幫兇,可又無能為力,袖手旁觀地站著。

  「我有一個請求。」

  說話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擊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個有相當地位的老者。他一邊主動遞上毛毯,一邊說。

  「不給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著等到救援隊來。我想快點死,是否能賞給自殺藥?」

  大竹君的臉部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似乎還沒有達到毫無人性、喪心病狂的地步,可這僅僅是瞬間的反應。少頃,他臉上的表情比剛才還要冷漠、麻木。也許他意識到,眼下是非常時刻,決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動,哪怕一點點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憐憫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殺藥不能給。現在,就連活命的藥也不夠,這是明擺著的事情,請你諒解。」

  老人點點頭。據他申報的職業,是某大公司的高層幹部。從外表看,酷似闊綽的紳士。長相威嚴,卻態度和藹,這也許是環境造就人的緣故。自從進入這個非常大家庭,他沒有半點醜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臉龐,也沒有掩飾住內心的焦躁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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