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真與假 | 上頁 下頁


  第二章

  門倉回去時已經是六點鐘了。在他堅持留下的一個封套裡,放著兩張一千圓的鈔票,看來就是給我作為鑒定費的。

  這兩千圓倒是意外的收入。等民子下班回家還有很多時間,當作散步似的走去,路也不能算太遠,還是到民子工作的酒店裡去找她罷。打定主意,便換了一套衣服,來到門外一看,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晾在那裡被雨淋濕的襯衣,在昏暗中泛著模模糊糊的白光。

  走了二丁①路,來到都營電車的停車站上等候著,可是一轉念問,忽然又想到今晚民子不知道有沒有上店裡去。因而儘管等了好久的電車已經來到,但還是沒有上去,而是到公共電話的地方給民子的酒店掛了電話。

  ①丁,日本長度單位,約等於109米。民子沒有化裝,黑黑的臉蛋上浮現著笑容,笑得連齒齦都露出來了。席子上鋪著薄薄的被褥,枕頭邊散亂地放著煙灰缸、茶杯和舊雜誌。

  「民姊姊嗎?她今晚在家休息啊。」

  接電話的是聽得出我聲音的一個大店員。電話裡可以聽到她背後顧客們的喧鬧聲。

  「昨晚上她醉得很厲害,所以今天打電話來,說身體不舒服,不來上班啦。」

  我掛上耳機,順便買了一包香煙,向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搭上了公共汽車。

  通過五反田繁華的大街,在小街上再走二三丁,就來到一處冷靜的小路上。我彎進了後面的小巷。從一家小公寓的後門走進去,最裡面的一間便是民子住的地方。

  抑制著木屐的聲音走過水泥地的穿堂,眼前是一扇裡面垂著粉紅布簾的玻璃門,有燈光從裡邊射出來。她在家。

  用指尖在玻璃門上敲了兩三下,布簾上民子的身影移動了一下,門輕輕地打開了。

  「您給店裡掛電話啦?」

  「聽說,昨晚上喝多啦?」

  我這樣說著,照例在那只黑漆已經班剝的矮腳小圓桌邊坐下來。民子從小茶具架上取下兩隻茶碗來排在桌子上,一面說:

  「是啊。來了三批熟客,各種酒混著喝,醉得不成樣子啦。是澄子喊了車子送我回來的。」

  不錯,淡淡的眉毛下面,眼皮是有些浮腫的樣子。那張黑黑的臉龐也帶著鐵青色,失去了它的鮮豔。我心裡在暗忖,送你回來的,恐怕不僅是澄子一個人吧,可是,這種事情,隨便它罷。

  所以也沒有接她下音。

  「二萬圓錢,一時不易籌措,這兒,拿著先用罷。」

  我說著,遞給她五張一千圓的鈔票。

  「給您找麻煩,太對不起啦。」

  民子做著「謝謝,收受啦」的表情,把鈔票塞進了懷兜裡。接著就談起家常來:什麼寄養在鄉下家裡的十三歲的兒子,患著肺浸潤很不容易治啦,又是父親日益衰老,不能工作啦,這些話,我已經聽得很多了,因此也感不到興趣,只是含含糊糊的隨口應答著,一面就打起呵欠來。

  「啊呀,倦啦?」

  「唔,一直工作到今天早晨八時才睡的。」

  「是嗎,那麼,躺一會兒罷。」

  民子把被褥重新整理了一下,走到玻璃門邊,從裡面上了鎖。隨即從壁櫥裡取出了我的一件漿得好好的浴衣。

  民子也換上了一身毛巾布的睡衣,在床上躺下後,隨手拉了一下電燈的開關。

  整個屋子都沉浸在一盞小燈發出來的青光裡。民子那肥胖的身子橫在旁邊,我仿佛受到重壓而透不過氣來似的,一種虛脫感立刻又爬上了心頭。也不知怎麼的,我眼前浮現著那兩件晾在屋簷下被雨水打得濕透的白色的襯衣。

  睜開眼睛,屋子裡已經和原來那樣明亮了。

  民子換上了浴衣,對著鏡子在梳妝。

  「睡得真香啊,還打著呼嚕哩。」

  民子一面撲粉,一面望著我說。她那捲曲的頭髮比過去少了,臉也顯得更大了,我仿佛這是新發現似的對她望著。

  「最近,工作得很累吧?」

  民子那張大嘴裂開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現在什麼時候啦?」

  「八點半。起來了嗎?回去啦?」

  「嗯。」

  「這麼忙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