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某《小倉日記》傳 | 上頁 下頁


  當時阿藤的父親白井正道早已過世。由於一生為政治奔走,正道死後不僅沒留下遺產,反而負債累累。白井家祖先貴為幕府時代熊本藩的重臣,算是名門望族,卻在正道這一代散盡家財,還讓子孫受債務拖累。阿藤從娘家那裡幾乎得不到任何幫助。

  在校成績優良,多少也讓耕作對這個社會產生了些許自信,得以擺脫殘疾人慣有的自卑,卻終究擺脫不了孤獨。而和許多孤獨的人一樣,他也愛上了文學。

  耕作有個中學時代認識的好友江南鐵雄。江南是個文藝青年,任職于當地一家商貿公司。他勤於寫詩,上班時間也時常偷偷攤開帳簿下藏著的稿紙書寫,可以說是酷愛文學。他和耕作投緣得不得了,算是耕作一生中唯一的朋友。

  某日,江南帶了一本小說集給耕作。

  「這是森鷗外的小說集,其中有篇《獨身》,你不妨看看。是鷗外描述自己寄居小倉時期的故事,很有趣。」

  耕作拿來讀了,沒想到文章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由於內心過於感動,文章中的某些字句甚至一連好幾天在他的腦海中縈繞不去,那是《獨身》中的一節……

  外面遲早會下雪。不時響起傳信的匆匆經過時搖響的鈴聲。

  說到「傳信」,外地人可能不懂。這是在被引入東京之前,就早已傳入小倉的兩種西洋風俗之一。

  (中略)

  其中之一就是傳信。自打德國人巧妙地將郵政網絡散佈世界之後,照理說信件往來應該相當方便了,但還是得耗時數日甚至一個月。如果有什麼當天之內必須傳達的要事,以郵寄的方式絕對來不及。

  約會①也一樣,如果是約對方第二天在某處見面,信件傳達還勉強來得及。但如果是性急的戀人,想當晚就約在某處見個面,郵件就不管用了。或許會有人說可以發電報,但此舉恐有牛刀殺雞之嫌,況且如此正式的方式也太煞風景了。這種時候,人們肯定想找個跑腿的。他們總是戴著印有公司標誌的帽子,站在十字路口。無論是把信件送往市內,還是把半路上買的東西送回家裡,樣樣事情都可包辦,這就是傳信人。你把信或東西交給他們,他們會馬上開一張有公司印章的收條,效率出奇得高。在小倉,傳信人也是這樣的。

  ①原文為法文。

  一談起傳信的就忍不住扯遠了。總之,在小倉的冬夜,室外異常安靜的時候,總能清晰地聽到那種傳信的鈴聲,叮鈴、叮鈴、叮鈴……急促而清亮。

  耕作幼年的回憶驀然復蘇,傳信的老爺爺和女孩的身影浮現在眼前。那時他還不懂傳信是幹什麼的,如今竟由鷗外告訴了他。

  ……室外異常安靜的時候,總能清晰地聽到那種傳信的鈴聲,叮鈴、叮鈴、叮鈴……急促而清亮。

  這也是他幼年時的切身體會。他把頭埋在枕頭裡,仿佛聽見了老爺爺的搖鈴聲。

  耕作之所以開始親近鷗外的作品,就源于對這段往事的追憶。不過,鷗外質樸清峻的文風,想必也在耕作孤獨的心中激起了共鳴吧。

  4

  阿藤顧及耕作的未來,便把他送去西服店當學徒,想讓他學會一技之長。但他三天就受不了了。一方面因為左腳行動不便,不過主要原因還是工匠世界不合他的脾胃。阿藤倒也不勉強他。從此耕作再也沒做過有收入的工作,全靠阿藤替人縫補衣物和收來的房租維持家用。

  見過耕作的人無一不就他的容貌議論紛紛。他身長將近六尺①,半邊臉是歪的,嘴巴永遠合不攏,松垮下垂的嘴唇上整日掛著濡濕晶亮的口水。走路時左腳是跛的,肩膀不停上下晃動,路人看到他必定會回頭張望,覺得他是個傻子。

  ①約一米五。

  不過耕作走在街上時絲毫不在意路人看他的眼光,就連去江南任職的公司也一樣。女事務員像看什麼熱鬧似的,刻意從座位上伸長脖子盯著他瞧。

  耕作說話不僅結巴,而且發音不清楚。雖然江南已經習慣,但其他人一般都聽不懂。

  「江南,那個人是傻子嗎?」

  耕作離開後,總有人嬉皮笑臉地來問。

  「胡說八道!他比你們聰明多了!」江南會立刻反駁。實際上,江南一直很尊敬耕作,耕作對於身體的殘疾絲毫不感到自卑的態度令他十分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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