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雙聲記 | 上頁 下頁
一八


  麻雀牌桌上欠下的賭債,鶴卷竟然帶著女伴追到衙門來,川島大為不滿;可是,賭債本來應該當場清付,既然拖延不付,就是自己首先違反了規矩,鶴卷追上門來,也沒有辦法反對。這一次要債,如果是普通的借款、物品的賬款、飲食店的賬單,都還可以再拖一陣,唯獨這筆錢,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下去。

  鶴卷的女伴根本沒有向他行禮,只是默然站在一邊,沒有一絲笑意。川島更加感到了壓力。

  「川島先生,總要付給一些吧!」

  鶴卷的語氣文質彬彬,其實是決不罷手。

  衙門的大門口不絕有人出出入入。川島感到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可憐相,簡直無法站下去。

  「請等一等。」

  川島想起來,可以再向上一次放款給他的警衛員試一試。

  「我一定想辦法。」

  鶴卷聽了,似乎是認為錢已到手,雙眼明亮起來。

  川島那時已經向正在站崗的警衛員,打聽上次放款給他的那個警衛員有沒有到。警衛員是晝夜輪班制,有人上班,有人休息。幸虧那個人正在地下室,川島像是抓到一根稻草,連忙尋上前去。

  「沒有辦法可想了。以前借的錢,你還沒有還呢!你還得出來嗎?」

  放高利貸的警衛員被川島叫出來以後,並不和氣地說道。

  「不要緊。發了年終酬金,一定全部奉還。現在是遠水救不得近火,怎麼樣,再借一萬圓,這個月發了薪就還。幫幫忙!」

  川島說時幾乎要下拜,並且取出自己的名片來,準備在上面簽字劃押。

  九

  川島從警衛員手中勉強借到了一萬圓,拿在手裡,從地下室走到大門口。鶴卷和那女人依然佇立在那裡。由這麼一名盯得死緊的女人陪伴著,鶴卷也不敢過於對川島無禮了。

  「好,鶴卷先生,把這個……」

  說著,川島把他手裡的一萬圓鈔票塞過去。

  鶴卷向手指縫裡看了一眼。

  「真是麻煩你了。」

  他向川島道謝。臉上展開卑屈的微笑。看樣子,他原打算是白跑一趟的,有了這一萬圓,已經知足。

  「不,是我付遲了……」

  川島毫無表情地說。

  「怎麼樣,過兩天,再到濱岡家去嗎?」

  鶴卷拿了錢,大概是想應酬兩句,堆滿笑容勸說他。

  「不,謝謝你。像這樣子,我也……」

  川島苦笑說道。

  「是嗎。既然如此,等心情好一些時,就來吧。大家都在等著你。」

  說完,就催著那女人離開衙門的大門口。那狐狸一般的瘦臉的女人,真到最後,也沒有向川島招呼一句。兩個人的後背上,照射著明亮的陽光,背影留在門外的景色中,就像輕煙一樣。

  川島回到辦公座位上。一邊整理出外談話時送過來的文件,心裡一邊盤算借錢的事。眼前的文件一點也看不入腦中,下屬所說的話也聽不進去。

  如此悲慘的欠債,怎麼樣清理才好呢?打算留到最後也不花掉的從小額放款公司借來的三萬圓,轉眼也沒有了。今後,只有從跡近幹竭了的薪水口袋裡,想辦法再擠錢還債。能夠拿回家去的月薪,也只能有一萬圓。本來已經小心又小心,不讓這樣的情況出現,結果還是出現了,完全失敗。這真令人害怕。現在已經站到了從下面卷上陣陣寒風的深淵旁邊,兩腿發震。

  打麻雀牌的時候,有時還想孤注一擲,拚個輸贏,風暴一過,立刻重新當心,現在則甚至恐懼了。粗粗計算了一下欠債,除了在會計課透支部分不算之外,從福德社借的錢和從警衛員借的錢,加起來就有十萬圓。這兩筆款子,如果不一次還清,利息就拖得怕人,每月都要為難。

  打麻雀牌輸掉的款子超過三十萬圓。毫無請人幫忙的路途。不能夠對妻子明說,在東京無依靠的他,也沒有可以走動的親戚。

  「自己的零用錢只有減到最低程度。中午只吃麵包,喜歡喝的咖啡,也不喝了。煙也不抽了。襪子也不買了。這樣的苦處,有誰知道啊!妻子不能協助。把家庭弄得窮絀不堪。歸途中,他潸然淚下——

  鶴卷來後,過了兩天,這一次是寫招牌的近藤到衙門來找他了。

  走出來一看,大門口的傳達室旁邊,面色惡劣的近藤正在呆立。一頭亂髮,服裝也是皺折不堪。

  近藤看見川島,馬上探身致意。

  「正巧到附近來……」

  話是這樣說,當然是為要錢而來,嘴裡不講,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明那個意思。

  一定是近藤從鶴卷那裡聽到消息了。鶴卷既然能夠拿到錢,自己也應該可以拿到。說不定,就是鶴卷勸他來的。

  近藤由於來到一個陌生的所在,有些不知所措。因此,川島也帶著幾分膽量,說道:

  「雖然是多讓近藤先生不方便,難道,你不能再等幾天嗎?」

  近藤沒有答覆,只望著地面。那意思是說,既然有錢給鶴卷,為什麼不給我呢?

  川島漸漸感到了始終垂頭站在大門口,默然不發一言的近藤的壓力。近藤這個人,比鶴卷還有黏力。那樣子,就是陰陰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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