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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但事實上,並沒有看到惠美子的身影。這樣,也有可能只是行李運到了,本人卻並沒有來。

  醫生處聽到奇怪的男子打來的電話,大體是在十一點左右,這時惠美子已經處於瀕死狀態。

  由此也可判斷,八點左右只是運來了行李。她也許並沒有到久保田家。

  那麼,她離開川口,到酒吧辭去工作後,到哪兒去了呢?

  據醫生診斷,她是摔倒後流產,因流血過多而死去的。她到底摔倒在什麼地方了呢?

  雖然不是在久保田家。因為今西聽監察醫院醫生講,她是碰在了無棱角的圓石頭之類的物體上。而久保田家的廂房外,沒有發現類似的物體。

  於是,今西暫做如下設想:

  惠美子的行李由腳行從川口妹妹家運出,暫時停在腳行店裡,過一會,來了一位中年男子把行李分兩次運走。

  據腳行店說,往返用了三個小時,那麼結束時間大體在八點左右。這與久保田家人提供的時間相符。

  其間,惠美子並沒有從銀座馬上去祖師谷,而是呆在了另外一個地方。行李完全交給了那位男子。也就是說,惠美子在離開銀座酒吧後有一段時間去向不明。

  如能搞清這一點,那將是破案的新的契機。但是掌握這件事的關鍵,是搬運行李的那個男子以及給醫生打電話的那個人,也許這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

  今西一直在冥思苦索,越想越覺得糊塗。漸漸地他發覺自己在思考和分析的並不是一起兇殺案,而完全是正常的病亡,因為已經證明,惠美子之死並非他殺或自殺。

  今西用鉛筆敲打著下巴,用手指轉動了桌子上電話機的撥號盤,仿佛要調整一下情緒。

  「吉村君嗎?」今西對著話筒說。

  「是的。啊,是今西先生!」

  相隔好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雖說對方是個晚輩,但久不相見,總不免有些想念。而且,現在正是動腦筋動得頭痛的時候,借這位年輕警探,似乎也可以得到某種解脫。

  「您好,好久沒去問候了。」吉村的聲音裡含著笑。

  「怎麼樣,好久不見了,下班後見一面如何?」

  「好啊!」

  「忙不忙?」

  「不忙。今西先生,您怎麼樣?」

  「並不特別忙。總之見一面吧。」

  「知道了,那麼還是老地方吧?」

  「好。」電話掛斷了。

  警視廳下班時間一到,今西便逕自向澀穀走去。照例是那間在陸橋旁邊的小吃店。

  六點半鐘,這一帶人流如潮,但小吃店裡卻很冷清。

  「您好!」女主人站在煮鍋對面,滿臉笑容地歡迎今西,「好久不見您了。」女主人已經記住了這位總是結伴光顧的客人。

  在角落裡,吉村笑著舉起手喊道:「這兒,這兒!」今西走過去和吉村並肩坐下。

  「好久不見了!」

  「可不是嗎,——老闆娘,趕快給盛出來吧。」

  今西轉身問吉村:「怎麼樣?」然後壓低噪音說,「調車場那件事,還沒進展嗎?」

  在這種場合本來不想談它,但是一見吉村就禁不住問了起來。吉村慢慢地搖了搖頭。

  「毫無進展,我一直在抽空調查。」

  偵查總部解散後轉入隨意偵查,破案工作往往就此陷入半停頓狀態,如果警探本人沒有相當的熱情,偵查工作就難以繼續下去。

  「困難重重啊!」今西端起酒杯和吉村碰了一下。一時間,兩個人誰也沒有開口。

  「今西先生,您怎麼樣?」吉村問道。

  「啊,在一點一點地搞。可是,和你一樣,進展不大。」

  今西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講出來,講的過程中也許會喚起新的聰明才智。但是,剛剛飲起酒來,似乎還沒有達到那樣的興致。他又打算改日再向吉村和盤托出。

  坐在這裡同情投意合的年輕同事對飲,當然相當愉快。迄今鬱悶的心情,此刻也變得輕鬆起來。

  「同今西先生去東北到現在已經五個月了。」吉村開口說。

  「是啊,那是在快近六月的時候去的。」

  「沒想到當時會那麼熱。我以為去東北,所以還特意加了一點內衣。」

  「好快啊!」今西呷了一口酒,眼睛眯著。

  這時,一個男子輕輕地拍了拍吉村的肩頭。

  「啊呀,」吉村回過頭去笑著說,「久違了!」

  今西抬眼看了一下,不認識這個人,年紀同吉村相仿。

  「身體好嗎?」吉村問道。

  「很好。」

  「現在幹什麼呢?」

  「在保險公司裡當跑街的,總也抬不起頭來。」

  這時,吉村俯在今西耳邊悄悄地說:「這是我小學時代的朋友,對不起,我只和他講五分鐘。」

  「啊,沒關係,慢慢談吧。」今西點點頭。

  吉村轉身離去,只剩下今西一個人。女主人見他寂寞,特意把報紙遞給了他。

  「謝謝!」

  這是一份晚報,今西打開報紙。報上沒有什麼特別消息。但是為了解悶,他還是隨便翻閱了一下。秋季的家庭新聞占了很大篇幅,文藝欄裡,以文學小品的形式介紹著音樂、美術等消息。

  今西瀏覽著標題,突然幾個熟悉的鉛字跳進眼簾,這就是「關川重雄」幾個字。原來是關川重雄為今秋的音樂界撰寫的短文。

  今西放下杯子,急忙讀起這篇文章來。短文的標題是「和賀英良的工作」。今西急不可耐地從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在電燈光下,不戴花鏡,小號鉛字已經看不清了。

  短文寫道:「今年的音樂會,仍將繼去年之後,盛行前衛音樂理論。但是,理論之爭,對藝術本身來說並無重大意義。提起前衛音樂,和賀英良等人現在已越過了『新進』作曲家的柵欄。數年前,評論家們好奇地聽到具體音樂或電子音樂時,還只能把和賀英良的嘗試,看作是外國流派的直譯。那時,這一類評價也不無道理的。

  但是今天的和賀英良,發表了多種獨具一格的作品,已經擺脫了直譯的藩籬,成為真正的創作者。當然,就其作品來說,尚有不足之處,我們也感到不滿。事實上,我本人就曾對他的作品做過相當辛辣的批評。

  然而,在一種新型音樂已為世人公認的今天,就不能不承認和賀英良的存在。換句話說,他已經長大成人了!

  實際上,在從國外搞引進的東西時,把外國作品作為垘本,這是很自然的事。這無損于和賀英良的名譽。十九世紀前期的繪畫不都是仿效塞尚嗎?飛鳥(日本美術開始時代(552-645年))中期的繪畫又何嘗不是模仿隋唐呢?所以,音樂也無法從這種命定的原始模仿中擺脫出來。問題在於消化得如何,是不是能從中創造出獨特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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