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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她那細弱的聲音裡,充滿了決心。使關川沒有馬上說下去。

  「求求您,請您無論如何依從我這次的要求。」她向神情冷漠的關川哀求。

  「已經是第二次了。初次我是按您意見辦的。現在我明白了,那樣做是錯誤的。無論發生什麼情況,責任由我承擔好了。」

  「責任?」關川不高興地望著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撫養。」

  「這是糊塗話。」關川冷冷地說,「你以為憑著一時的衝動,就能平穩生活下去嗎?它會使你不幸的!」

  「不,沒有關係,我不怕不幸!只要我能把您的愛情牢牢抓在手裡,由我撫育下去,也是幸福的。」

  關川無可奈何地扭過臉去。一氣喝幹了杯中酒。杯裡的冰塊碰撞得卡卡作響。

  女人悲痛地垂著頭。

  「無論如何,」關川用強硬的口吻說,「我決不贊成你的主張,希望你照我的話去辦。」

  「……」

  「你現在純粹是感情用事,毫不顧及後果。照你說的做,你一定會後悔的。」

  「不,決不!」女人堅定地說,「不會的。我自己的事,我要自己下決心。」

  「你也不能光任著自己的性子啊!」關川換上了一種安撫的口氣說。「曖,惠美子,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光憑愛情是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自己為所欲為,往往會造成意想不到的惡果。」

  「你,」惠美子傷感地問,「你對我有愛情嗎?」

  「不是很明白的嗎?」

  「假如真的……真是那樣,你就不該講這種話。」她肩頭上下起伏,臉色也變得慘白。

  「您就會贊成我的主張。」惠美子低沉的聲音顫抖起來,熱淚在眼眶裡滾動。

  「惠美子!」關川急忙撫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們兩人出去慢慢商量。」

  惠美子用手帕遮住了眼睛。

  二

  午夜零時過後,這一帶斷絕行人,萬簌俱寂。

  這條街由天就很幽靜。街道兩旁排列著一座座深宅大院,院牆緊緊相連。陡坡的路面鋪著石板,路燈清晰地照出了石板的刻紋。

  關川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惠美子偎在他的身旁,挽著他的手臂。兩人的身影順著坡路緩緩向下移去。

  出租汽車的前燈時而從他們身旁閃過。

  「你是說無論如何也不改變主意嘍!」談話一直在繼續。關川依然是一種悶悶不樂的表情。

  惠美子面頰貼在關川的肩胛上說:「真對不起。」嘴上在道歉,聲音卻堅定,「我自己這次下定了決心,不想改變。」

  惠美子知道自己的話會惹起他不快的,再三表示「我決不會使您為難的。」

  「為難?」關川凝視前方走著,「我不光是怕我為難,也是為你著想。」

  二人順著坡路,一直走到最低處,接著又往上走。這一帶設有不少外國使館,到處是一片片黑壓壓的樹林。

  「怎麼說也不行嗎?」關川做最後的探問,他已看出惠美子的決心很大。

  惠美子沒有作聲,這種沉默等於告訴他堅定不移。她所以拖到四個月才挑明,也是出於這個打算。

  「是這樣嗎?……」關川在黑暗中歎了口氣。

  「真對不起。」她聲音顫巍巍地說,「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堅持下去。我不會講出您的名字。」

  「真沒有辦法啊!」關川無可奈何地說。

  「什麼?」惠美子一怔抬起頭來。

  「我說真沒有辦法。」

  「您是說……」

  「只好照你的意思辦吧。」關川順著她的想法說。

  「這麼說,您寬恕我的任性了?」她喘著氣,極力抑制住內心的喜悅。

  「我認輸啦!」他說,「對於你的頑固不化,我算服氣了。」

  惠美子這才用力緊緊握住關川的手臂,剛才還哀痛欲絕,這下又破涕而笑了。

  「太好啦!」她晃動著關川的手,「我太高興啦!」

  她把整個身子猛地撲在關川身上,臉貼在他的胸前,纏得關川簡直邁不開步了。

  惠美子臉頰緊緊貼在他的胸上,肩頭不停抽動。

  「怎麼,哭了嗎?」關川用手摟在她的腰上,語調也和剛才不同了。

  她確實哭了。頭、臉、肩都那麼激動。一股誘人的芳香從她那露在衣領外面的雪白頸項上散發出來,

  「我對不住你。」關川溫和地說,「既然你決心這麼大,我也無話可說了。我儘量照你說的幫助你。」

  「真的?」惠美子嗚咽地問。

  「當然是真的嘍。我的話也許對你太殘酷無情了。」

  「不,」她一個勁搖頭,「你講的道理我也全懂,那是對的。只是我這次希望把自己的生命保住。不,說是我自己的生命,不如說是您的後代的生命……」

  惠美子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嘴唇微微地抖動著。

  關川一下摟過她的肩,吻她的嘴唇,沾上了流在她臉上的冷淚。

  一棵茂密的大樹,枝葉伸展到路旁的院牆上方。暗夜裡,二人立在樹下,久久地擁抱在一起。

  忽然,一輛汽車的燈光從二人身上掠過。二人分開來又向前走去。

  「你不要擔心,」關川安慰著惠美子,「我會盡力而為的。不過……」他邊走邊說,「你要聽我的話把店裡的工作也馬上辭掉。」

  這句話使惠美子感到格外親切。

  「不過,還早著呢!」她高興地說。

  「不,現在是最緊要的時期。別逞強,傷損了身體怎麼得了!」

  「好的。」她取出手帕擦乾了眼淚。

  「明天就告訴老闆娘,說你不幹了。理由可以編點別的什麼,就說不想幹了。」

  「好的,就這麼辦。」

  「關幹不幹的理由,今晚你再想一想。」

  「好的。」

  惠美子精神振奮地向前走去,與五分鐘前簡直判若兩人。

  「好啦,已經說定了,今後可要照我的話辦。」

  出租汽車來來往往,疾馳而過。司機脾睨著這一對漫步在夜路上的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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