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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對不起。」女子穿一身適合於初夏季節的色調明快的粉紅色套裝,胖乎乎的圓臉上露出兩個小酒窩。這位就是和賀的未婚妻,剛剛嶄露頭角的女雕刻家田所佐知子。

  片澤慌忙讓出椅子站起身來,模仿外國人的樣子恭恭敬敬地向她躬身施禮道:「多有打攪。」

  「哪裡,哪裡。」田所佐知子朝畫家笑著,露出了整齊而又漂亮的牙齒。「您來探視,十分感謝。」她代表未婚夫表示謝意。「和賀受的傷不重,這比什麼都重要。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和賀從旁插嘴道:「這傢伙,到現在才來探視,沒必要這麼客客氣氣地跟他道謝。」

  「瞧您說的。」佐知子笑著把抱在胸前的花交給和賀。

  「呵,好漂亮。」和賀把花瓣湊到鼻子上,「真香。謝謝。」

  和賀正想把這束花放到枕邊,卻被片澤從一旁接了過去。他想把那束花放到最顯眼的位置上,可不湊巧的是其他花已擺得滿滿的,因此他便把其他花撥拉到一邊去,將佐知子那束花擺到了正中間。

  「這些花好漂亮呀。」佐知子把目光落到了一束被毫不客氣地撥拉到一邊的鮮花上,「是哪位送的?」

  和賀露出不屑一顧的笑容,說道:「村上順子送的。剛才闖進來,死乞白賴地放到這裡就走了。她求我給她作一支曲子,從前些日子就緊盯著不放,很可能就是為這個來的。為人還算是蠻善良的。她可能以為我的工作就是為她們那個行當的歌手服務的呢。」

  佐知子的表情像是強忍著沒有笑出聲來。

  「有這種看法的人還不止村上順子呢。」片澤見縫插針地說道。

  「因為總是有那麼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想利用我們,不可救藥的通俗藝術家滿大街都是。他們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去利用別人。」

  「會是這樣嗎?」佐知子很小心地表現出不解的神態。

  「當然是這樣。為了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就一心想著利用別人。像您這樣的人最好也要小心點。」這句話是沖佐知子說的。

  「我這種人有什麼好利用的?」

  「千萬不能這麼說。」片澤十分誇張地使勁擺了擺手,「像田所小姐這樣的人若不多加小心的話,馬上就會惹來大麻煩的。不管怎麼說,您父親的身份很特殊,您從事的藝術也很新潮……」

  「您的意思是想說出身名門吧?」佐知子先是皺了皺眉頭,然後便十分聰明地露出了微笑。

  片澤慌了手腳:「不,我絕不是那個意思。您當然更不會有這種想法。世事本來就一片混沌,所以未必會根據本來面貌面對現實。這一點才是最可怕的。像我這號人,因為對您十分瞭解,所以才不會介意出身背景什麼的。」

  「我以前也為此苦惱,覺得好像我身後還背著那類光環似的,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不過現在我已經不這樣了。和賀先生對父親就非常蔑視。可是,因為和賀先生蔑視我的父親,我反倒輕鬆了許多。總感到自己已經變得清醒了。」

  「有道理。」畫壇新秀作出幾乎要張開雙手表示贊同的樣子。

  「和賀君的意見是正確的。我們就是要隨時打破固有的觀念。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決不承認現代的制度和秩序。」片澤的語調突然變得強硬起來。

  這時又響起了敲門聲。在護士的引領下,一位西裝革履的人走了進來。

  名片早被護士接在手裡。這位護士基本上專職負責照料這間病房。名片顯示此人是一家雜誌社的。

  「真沒想到您會遇到如此大的災禍。」頭髮稀疏的編輯恭恭敬敬地表示問候,還帶來了一籃水果。

  「沒有大礙,多謝。」和賀英良將身體轉向客人。

  片澤退到了邊上,佐知子則招呼身為病號的和賀與新來的客人面對面坐到椅子上。

  「可是,在先生遇上意外之災前已經約好的那件事,以談話的形式就行,只需十幾二十分鐘,想請您發表點意見。總之,正趕上您住院跑過來,實在是抱歉,因為截稿日期馬上就要到了,萬不得已才找上門來的。」

  「哦。」因為有約在先,和賀很不情願地答應了對方。談話主題似乎是圍繞「新藝術」。編輯在那裡逐字逐句地記錄,每到一處都會附和幾句,或是點頭表示贊同,最後又向和賀鞠躬致謝道:「實在太感謝了。不過,作為我負責的這個欄目的慣例,還需要附上先生的簡歷。想請先生再簡單地講一下。不多,簡單幾句就行。因為只是用小號字附在文章的末尾。」

  「哦,」和賀點了點頭,「那好,就簡單說一下吧。」

  「好的,請。」

  「原籍:大阪市浪速區惠比須街區2#120。現住址: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6#867。1933年10月2日出生。在京都府立××高中就讀時來到東京,接受藝術大學烏丸孝篤教授的指導。這些夠了吧?」

  「足夠了。不過,還要冒昧問上一句,先生與京都的那所高中是一種什麼關係?」

  「哦,是這樣的。」和賀微笑了一下答道,「其實,正上高中的時候我得了病,因為父親經商的關係在京都有一位熟人,於是就到那裡休養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又不知不覺地在京都逗留了一些日子,結果等於學校也是在京都上的了。」

  「原來是這樣,好的,完全清楚了。」編輯用力點了點頭。

  片澤本來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看書,但聽到兩人的問答後,突然抬起頭把臉轉了過來。

  「實在是太感謝了。」編輯向和賀和佐知子道過謝,站起身來,對佐知子的態度顯得格外恭敬。

  「我也告辭了。」片澤也趁機站起身。

  「您不多待一會兒了?」佐知子問。

  「不了,我還有個約會。馬上就要到時間了。」

  「你小子總是這樣。你是到這兒來打發等候約會的時間吧。」和賀坐到床邊上說道。

  「是嗎?片澤先生。」佐知子聲音變得很快活,沖著畫家在笑。

  「哪裡,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是一個繪畫朋友間的聚會。」

  「根本沒必要隱瞞。就是那方面的約會我們也很高興啊。」

  「不,不是。」年輕畫家擺了擺手,朝門口走去。「好吧,和賀,多保重。」說著又回頭朝病號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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