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七


  江田和著歌打起了拍子,酒客和女郎們也跟著打起來。

  唱著唱著,江田就焦灼起來了。沒來由的動搖攫住了他的心。槙田二郎那溫馴的外表,彷佛魚刺般地刺在喉嚨,使他無法忘懷。

  我豈會輸給他,江田突地在內心裡喊。什麼事不會輸給槙田二郎呢?他馬上明白過來,並為之一驚。哎,我醉了,他想。

  他微微踉蹌著步子走出了酒店。行人來往依然。出到大街路,向一輛空出租車舉起了手。車在他跟前停住。

  「高圓寺。」

  他吩咐了一聲即靠在背靠上。呼氣熱熱的。伸過手把窗搖下,冷風倏地吹進來。

  十二月上旬的北阿爾卑斯山頂,空氣必定寒冷吧,他想。岩瀨秀雄墜落的山崖,八成也給雪掩蓋住了吧。至於灌木帶,恐怕也半埋在雪裡。

  江田又想起了和槙田二郎並排在一起的岩瀨真佐子那白晳的面孔。和弟弟有著同樣的特徵。

  他打開了鎖著的玄關。另一把鑰匙請鄰居歐巴桑保管著。點亮了電燈,餐桌上蒙著白布。是只在白天幫忙炊事和看家的管家準備的。

  餐桌一邊擱著一封信。拈起來看看,是大舅子從金澤寫來的。沒有妻的名字。

  他打開來看看。大舅子的信,開頭與末尾都很嚕蘇,所以光撿中段看看。簡單說,就是妻還要在娘家住一陣子,請他諒解。信末也不見妻的片言隻字。

  江田昌利每天到丸之內的銀行上班。路樹的葉子掉了,來往車輛的亮光開始使人覺得冷。十一月已經過半。

  江田向副理請了十二月六日星期六一天假。請假的理由是因為在鹿島槍岳罹難的同事岩瀨秀雄的遺族希望到出事現場去祭吊,被央求嚮導他們前往。

  副理到經理那邊去商量,於是江田被傳了過去。

  「難怪的。你帶他們去好啦。」

  經理不吝于給他諒解的微笑。還很感動的樣子。又說:「銀行方面是愛莫能助,不過我願意盡一份小小心意。這是你一個人的來回車資。」

  經理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兩千圓,江田客套後,還是微紅著臉收下。

  妻子仍然沒有回來。江田從衣櫥上的箱子裡取出了冬大衣穿上。臭丸味一整天都跟著他不放。這也是妻子的味道。

  禮拜天,他保養冰杖和登山索,並準備防寒用具,花了一天。這些東西散亂在整個屋裡,山的空氣彷佛也來到了。冰杖和冰鞋都用滲了油的布細心地擦拭過了。這種事做起來,倒蠻令人愉快。

  他還一遍又一遍地看地圖。把那些密密層層的等高線,一條條裝進腦海裡。這是為了帶路的時候,不致於找不到迷路的地點,以及岩瀨秀雄罹難的地方,即使那兒積了雪,也一定要正確地抵達。

  這時候的江田昌利,眼光茫茫然的,正是被山迷住的人。

  某日,他接到了總機小組的電話,說是姓岩瀨的女人電話找他。

  「是江田先生嗎?」

  是岩瀨真佐子的嗓音。

  「我就是。」

  「我是岩瀨的姊姊。那天,真是打擾了您。」

  口吻稍緩,充滿抑揚。江田在眼前看到那張白白的臉。

  「哪兒的話。」

  「那天……,」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拜託您的事,下個月六號七號兩天。不曉得您方便不方便?」

  江田忽然覺得是槙田二郎要真佐子說的。

  「可以。我已經請好假了。」

  江田內心裡當做這是向槙田二郎回答的話。

  「啊,那真對不起您啦。」岩瀨真佐子發出了意料之外的大聲,表示了她衷心的喜悅。「謝謝您,江田先生,舍弟看到親人來了,一定會很高興的。真是太感謝您了。改天,我再來當面拜謝吧。」

  「不不,千萬不要這麼客氣。其實,我也有義務到出事地點祭弔祭吊的。」

  「謝謝您。」

  雙方又客套了二三句,這才同時掛斷了電話。江田擱好話筒,這才如釋重負般地點燃了香煙。

  三天后,銀行裡湊巧發生了賬冊數字不符的事故,分行內所有工作人員都留下來重核,近七點的時候才得以下班。

  江田和大家一塊走出了通用門。外面不用說早已暗下來了。這附近和八重洲口的繁華熱鬧不同,四周靜悄悄的。像斷崖般的幢幢巨廈,亮著燈的窗口寥寥無幾了。

  這時,從一個陰暗處閃出了黑影,突然站在江田前面。

  「江田先生。」

  靜穆的嗓音,使江田嚇了一跳。

  「我是槙田二郎。日前在M會館見過面的。」

  槙田二郎一身黑衣褲,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又說:「那天,真是太冒昧了。」

  江田一時答不出一句話來。這人居然等在這兒,而且等了這麼久。

  「聽說上山的日子確定了。表妹已經告訴過我了。我想,我們還需要交換交換意見。所以又很冒昧地找來了。找個地方喝喝茶好嗎?」

  槙田二郎口氣依然那麼溫和平靜,說罷就引導似地,緩緩地啟步。

  ◎五

  江田昌利背著背包,從新宿站的地下道上到月臺。

  人們多已穿上厚厚的大衣,像江田這種爬山裝束的人,顯得特別惹眼。每逢登山季,從地下道到梯子,登山客就像什麼家畜般地群聚著坐在那兒,如今這種景象不復可見。

  時鐘指著下午十點二十分。開往長野的平快,長長地靠在月臺邊。江田沿列車一面看車內一面往前頭走去。每個車廂都有人站著。

  「江田先生,這裡。」

  有人從車窗伸出手擺著。是槙田二郎,上身是一件夾克,臉上擁滿笑。江田點點頭,踩上踏板上了車。

  槙田二郎坐在窗邊,浮著微笑迎接了江田。

  「來遲了。」

  江田卸下背包寒暄。

  「那裡,真是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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