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四五


  「對啦。」她接著又說,「我在山嶽雜誌上拜讀到另一位一塊到山裡的浦橋先生所寫的大作。是舍弟太不謹慎。只因他自恃有點經驗,所以不聽領隊的您的話,結果反而使您也吃了不少苦。這一切,浦橋先生的大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聽你這麼說。我就愈發慚愧了。」

  江田又深深地低下了頭。

  「可是,舍弟是在自己所熱愛的山裡死了,相信可以無憾的。是不是,表哥?」

  岩瀨真佐子看了一眼表哥。她的側臉也好端莊。她的先生是怎樣的人呢?江田想。

  「嗯,可以這麼說吧。」

  槙田二郎答得很馴從。稍停,這才又開口:「每年山裡都會出一些犧牲者。大家都以為自己不會有事,但是我想心裡頭總覺得萬一出了事,在山裡死了,也是無可如何的事。也許就是這樣的一種刺激感,驅使年輕人們爬山吧。江田先生,您說是不是?」

  「這個嗎?說不定也可以這麼說吧。」

  江田儘量保守地答。然後,他這才思索起這一對究竟是為什麼請他吃飯的呢?

  ***

  「不瞞您,我希望能夠給弟弟之靈獻獻花。我是指在山難的現場。」

  稍後,岩瀨真佐子終於用開朗的口吻,點明了邀請江田來此晤面的目的。

  江田好像微微一驚,定定地盯住真佐子。

  「我這做姐姐的,如果也跑到山裡,我想弟弟會很高興的。而且我也好想看看弟弟是在怎樣的地方罹難,這也是手足之情啊。」

  「可是這……」

  江田正待說下去時,岩瀨真佐子笑開了,那麼自然地把手指頭指向表哥說:「他就認為太困難,不肯同意。」

  「那是當然啦。」

  江田立即表示同意,於是槙田二郎便也點點頭加進交談裡頭。

  「這根本就是亂講。她好像認為只不過是來個郊遊什麼的。現在,那邊必定開始下雪了。」

  槙田二郎邊切雞肉邊說。

  「不錯。已經積了不少新雪了。」

  江田附和說。

  「所以嘛,我請了表哥替我跑這一趟。因為他認為我不可能跟去。」

  江田手上的刀叉,這時忽地停住了。

  「江田先生,您聽到了。我們決定由我前往我表弟那兒。我因為工作地點在仙台,沒有能趕上葬禮,所以我應該受到一點懲罰。」

  槙田二郎一本正經地說。不過口吻依然穩重平和。

  「我們是有個不情之請。」槙田又加了一句。

  「是是。」

  江田這麼應著,心裡已想到對方要說什麼了,不過仍然有一抹緊張閃過腦際。

  「是很不好開口的事,我是說,是不是可以請您帶我到表弟失事的地點?」

  槙田很惶恐的樣子,不過眼光還是直直地盯住江田。岩瀨真佐子也從旁把視線投注過來。

  江田總算完全明白了兩人邀他共餐的用意。回絕這樣的提議,委實太容易了。年關已近,正是銀行忙碌的時候,這樣的藉口,名正言順。

  然而,咄嗟間有一種意識阻止了他。是他使岩瀨秀雄失事罹難的,他是領隊,他有責任,因此也有義務把遺族帶領到現場。是這樣的義務感阻止了他拒絕。但是,除了這一層以外,還有某種力量產生了作用。勉強說,那是岩瀨秀雄的美貌姐姐,和有一副寬闊肩膀的表兄這兩人不期然一塊投射在他身上的含著奇異熱心的眼光所造成。

  「是是,是應該的,由我來帶路好了。」

  江田內心裡好像起了一股拂開覆蓋下來的某種東西的抗拒力量,這麼回答。

  「您答應了?謝謝您,萬分感謝。」

  槙田二郎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道謝。

  「您真好,江田先生,非常感謝您啦。」

  岩瀨真佐子也深深地鞠躬為禮,又說:「我雖然不能去,但是表哥能代替我跑這一趟,我就可以心安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永遠會記在心頭。」

  「不,不,這是哪裡話呀。」

  江田也殷勤謙辭。

  「我相信我表哥不會像我弟弟那樣,給您增加麻煩。聽說他大學時也是山嶽社的一員。」

  岩瀨真佐子那靜靜的話語,狠狠地刺了江田的耳朵。他禁不住地看了一眼槙田二郎。

  「不不,那只是小孩的玩意,而且離開學校以後一直都和山疏遠了。」

  槙田二郎手拈雞腿邊吃邊說。江田問:「您大學是哪一所?」

  「不,我是念高校時參加的。算是戰前派吧。那一陣子給山迷住了,一心想爬山,所以硬要我父親讓我去念松本高校。」

  江田緘默了。

  ──江田昌利搭上了回程的電車。已經近八點了。

  三個人聚餐當中決定了十二月六、七日兩天,和槙田二郎一起去爬鹿島槍嶽。六號是星期六,七號禮拜天。如果說是為了嚮導罹難同事的家屬,請一天假應該可以獲准吧。

  但是,江田昌利被電車搖著,靜靜地思考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十幾分鐘前分手的槙田二郎那魁梧的體格。還有就是他那一面啃著雞腿,一面說的:為了想爬山才進了松本高校的平穩的話。

  ◎四

  江田昌利在新宿站下了電車。

  家在高圓寺後面。只是他沒有了再搭下去的心情,車門開處,被下車的人流推擁著下到月臺上。

  在往地下道與出口的階梯上,隨著緩緩的人流走,出了收票口,人們好像獲得解放似地,各自急步散去。站前有燈的光景,在暗風下觳觫著。

  江田來到這兒,忽覺失去了前行的方向。他這才發覺到根本沒有目的。但是,腦子裡倒似乎有了一件新的工作般充實著。只不過抓不住這工作的實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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