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三六


  二十九號終於來了,晚上我們三個人在新宿站集合。岩瀨兄期盼多時,所以看來最為興奮。每逢登山季,搭乘這班夜車的一身爬山裝束的登山客,都會把月臺到地下道石階上擠得滿滿的,排成兩列長龍,人人坐在地板上。今晚亦不例外,人們等久了,無聊加上長時間排隊,臉上已然顯現著疲色。

  相形之下,我們這一夥悠閒多了。我們不必早到,還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臥鋪上。委實是太奢侈了。我為此幾乎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三個人在車上喝幹了一小瓶威士忌。老大睡下鋪,岩瀨在其上,我的臥鋪在隔三個鋪的下鋪。岩瀨依然開心地閒聊著。

  我酒量有限,在微醉裡早早入眠。

  不料過了不久起來如廁,卻在正面出入口的玻璃門上看到一個人影。我覺得這個人很像是岩瀨,啟門一看,果然是他。他站在與二等車廂之間的踏臺上,茫茫然地看著外面。在漆闇裡,他抽的香煙火光一明一滅的。

  「還沒睡啊。」我問了一聲。

  他往我這邊瞥了一眼,有氣無力地:「嗯,有點醉了,出來吹吹風。」

  說罷又把臉轉回去了。黑夜在流逝,有星點的夜空裡,微黝的山塊也在流動著。

  我好困,而且覺得他也許寧願獨自個兒站著,便不再打擾他,自顧回到臥鋪。江田老大的臥鋪掛著簾幕,傳出微微鼾聲。靠甬道上微弱的燈光看看表,已過淩晨一時了。

  「鹽山……鹽山……」

  只聽到站務人員的喊聲,我便又落入睡夢裡。

  我被搖醒,一看,江田已束裝好站在那兒。他說下一站就是松本了,我只好連忙起身穿鞋子。這一路都是在睡眠裡,所以毫無距離感。看看窗外,平原在薄明裡疾走著。

  岩瀨也起來了,口銜香煙,好像仍舊有點茫茫然的樣子。

  到達松本站,大糸線的電車開車鈴已經在響。我們夾雜在乘客們當中跑過去。

  電車裡擠滿爬山裝束的人們和背包。我們都站到大町,不過人家都是在擁擠的三等車廂蹲了一整晚,比較起來我們是在臥鋪上舒舒服服地躺下來的。我們確實奢侈多了。

  在這麼擠的車上,我們各站一方,江田老大一手吊著吊環看書,而岩瀨好像坐在背包上。

  ***

  大清早,在大町站前等候巴士的,清一色都是登山客,其中女性也不少。秋色已濃的這盆地上小鎮,晨風冷冽。使得女性身上的紅色,格外使人覺得溫暖。

  巴士約一個小時路程,依然站著捱過去。背包像塊塊岩石,填塞了人與人之間的空隙。想是因為逢週六,儘管登山季節告終,人還是這麼多。這一程,我們仍然各站各的。

  在蘋果園和桑園跑了好一段路之後,巴士開入山峽中去了。陽光開始輝耀,遠方山頂上的雲,首先發出了光輝。上好的天氣。路越來越窄,開始爬坡了。過了屋頂上用石頭壓住的鹿島部落後,從此不再有人家,極目盡是森林。

  抵達終點站大谷原,人們這才從昨夜來的車廂被解放出來。大夥魚貫地下了車,在那兒伸伸懶腰。河上無水,河原全是累累石塊,但見一隻帳篷孤零零地匍伏在那兒,有個人頭從裡頭伸出來望著我們這邊。

  這些從車上下來的登山客,有一半為了早點,散到河原的石堆上去了,其餘一半開始往山的方向進發。

  「咱們也在這兒吃個早點吧。」

  江田老大說。

  「好哇。」

  我應了一聲,岩瀨也點頭同意。這時,岩瀨空茫茫地目送著在白色石堆上,漸漸離去的黑色登山客。

  江田從背包取出了昨晚在新宿買的壽司。我好餓,吃了不少。江田問:「昨晚睡得好嗎?」

  我回答說睡得非常好。岩瀨正在準備用高山炊具煮開水,沒有搭腔。我曾經看到他很晚還站在車廂外,不知他什麼時候才回鋪安眠。

  在此待了約莫四十分鐘,周遭的人們漸漸開始啟程了,我們便也背起了背包。背上將近二十公斤的重量,這時才使我深深感覺到就要踏上征途了。橫越沒有水的河原時,由江田老大領先,我次之,岩瀨殿后。這個次序,直到最後都未改變。河岸上,好像是誰的惡作劇般地豎著好幾個石頭堆積成的「石標」。我聽到江田獨語般地低語:「好可愛喲。」

  過了一道小小水壩,小徑一直往上游與森林中延伸過去。坡度還不算陡。也許是因為如此吧。我覺得江田老大的步子跨得相當快。

  「咱們休息一下好嗎?」

  我聽到岩瀨這麼低語,便向前面的江田轉告。

  「要休息了?」

  江田回過頭看了一眼岩瀨,卸下了背包。從這兒,也可以下到河邊。

  「浦橋老弟是第一遭,還是休息休息吧。到西俁出合,剛好半路了。」

  老大體貼初學的我。其它幾個小組人馬從我們頭上走過去了,從森林裡傳來了歌聲。岩瀨站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河道吸煙。

  「岩瀨兄好像有點無精打采是不是?」

  我望著岩瀨向江田老大說。

  「八成是因為出發前太興奮的緣故吧。在臥鋪上躺了一個晚上,體力應該是很充沛才是。」江田說:「我夜半裡醒來一次,他在上鋪打著鼾聲睡得不錯。」

  聽到這話,我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我回去車廂內不久之後回去的。江田老大的話一點也沒錯,我自己就絲毫沒有倦意。

  「走啦。」

  老大宣佈上路。岩瀨默然從岩石上下來。我們於是又走進山毛櫸、栂樹、樅樹的林中小徑。溪流離開了山徑,只有水聲從崖下傳來。這一段路就只有我們三個人,而小徑是濡濕的。

  不久,溪穀突如其來地裂開,展現了天空。河流就在那兒,眼前並跨著一道吊橋。正面河谷呈V字形,南槍嶽和北槍嶽的東脊高高地突出其中。

  陽光把山襞的色調分得一清二楚,白色雲霧從山裾不住地往上騰升,使山容時隱時顯。

  「這兒得好好休息一下啦。這以後才不得了呢。」

  江田老大向我和岩瀨說。

  我們踱到溪岸上,撿了石頭坐下來,原本在附近休息的一對年輕男女,便也趁這個時候起身出發了。他們往正對面的陡急斜坡小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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