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賣馬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二三


  「不會。你看,沒有一輛車慢下來。」

  「可是……」

  「別擔心吧。」

  「萬一被看到了,怎麼辦?」

  「不會有人停下車來看的。人家都以為停在臨時停車場的,不是拋了錨便是休息。這就叫盲點了。怪不得每個車位都有車。」

  「我相信他們是在聊天。」

  「你真純情。夜裡看看公園就知道了。板凳上沒有一對是聊天的。接吻了,或者男的把女的抱在腿上,末了是雙方都忍不住了,幹起那種事來。何況這兒是沒有人看得見的車上。在高速公路的臨時停車場停車熄燈的,都是在做愛,就是沒有人知道。」

  「什麼做愛,討厭。」

  「我是不會啦。不過車子在旁邊一輛一輛地跑過去,好刺激呢。」

  「你真的什麼也不做?」

  星野花江這麼說著,可是嗓音裡卻含著一份期盼的亢奮。

  八田英吉肆意地讓左臂彎裡的她的頭部轉過來側過去。

  ……

  一旦體會到刺激,以及它所帶來的亢奮,叫人難以忘懷。這一次之後,八田還常常在高速公路的臨時停車場上停下車,把靠背倒下去,和星野花江做愛。

  有時正開向汽車旅館,到了半路便變卦了,比起旅館裡的密室,路邊的公眾性更富奇異的刺激。起初不情願的她漸漸地也習慣于那種不正常的感情,再也不覺得異樣了。不過八田英吉倒深諳這中間的微妙,仍然常常利用汽車旅館。

  星野花江是經常被八田英吉帶著跑,即使沉溺在身體的歡悅裡,理智卻從未受過影響。她不會想到要獨佔八田英吉,也從不希望將來能和他一起過日子。因此,她絕口不提要他和太太離婚。

  只是在金錢的貸借方面,她還是一絲不苟,愛情是愛情,錢是錢,面對這位愛人,她還是把兩者分得一清二楚。

  這倒使八田英吉覺得不太對勁。他還不致於企圖用愛欲來迷醉她,藉此來騙取她所有的錢,但卻希望她能在貸借方面對他寬大些。他應該和別人不同才是。也因此,他試著使他所給予她的性愛的愉悅,能夠更深刻化。

  不錯,在每次事畢之後,她也會在陶醉裡脫口說些愛的話語,可是一旦陶醉醒了以後,馬上便又恢復對待別人的那種冷淡。

  「對啦,這個月,你準備還多少給我?」

  她會這樣地提出來。

  八田英吉有時只有笑著,故意答非所問。他不會用強壓手段,逼她不再提這樣的話。有時,他會在她面前跪坐,雙手撐在床上低聲下氣地懇求。

  「這個月特別困難。我確實拚命想湊一湊的,可是該進來的款子都泡湯了,連一百塊錢也湊不起來。你知道,平和服飾給的支票都是兩個月三個月,我還有什麼辦法呢?明明知道拿去調,一點點利潤便都給吃掉了,可是不去又不行。我每天都在為頭寸跑。所以有你來給我融通,對我幫助實在太大了。求求你,這次一定要寬限寬限。我真不希望為了這事,使我們之間的愛情產生裂痕。好嗎?愛人,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如果說,八田英吉想躲開星野花江對他的討債,那就只有打動她的母愛了。她就只有這一點,可供他利用。

  為此,他裝得像個乞憐的年輕人,向她撒嬌。當然,在車子裡他倒是沒辦法跪下來的。

  這樣的手法,效果倒確實不壞。她的眼裡總會露出憐憫與同情。

  「真沒辦法。那就下個月吧。下個月一定要還。你看下月份能湊多少給我?」

  為了她的寬厚,他不得不裝出感激涕零的樣子。他以為這樣必定可以使她更深信沒有了她,他馬上就可能垮臺。

  下個月,說不定八田英吉又向星野花江重演同樣的戲。他的解釋和懇求,不是在汽車旅館的房間,便是在車子裡靠背上,因為只有在這種愛情的場合上才能相見。

  這也正是八田英吉刻意安排的。只因兩人的事必須絕對守密,所以他一直都主張不能在吃茶店、街角等地方碰面。這麼一來就只有把外界的視線完全遮住的密室了。那便是汽車旅館的房間,或者自用車。

  八田英吉每次還錢,都只有應還數額的二十分之一或者三十分之一。然後,緊接著又請她借他應還數額的五倍或十倍的款子。

  「目前正在骨節眼上,這個關卡熬過去了,前面馬上會開朗的。你在日東公司的秘書室裡頭,當然不會明白外界的狀況,像我們這些小型纖維業者,最近倒了不少。報紙上也寫過,上月份倒掉的一般中小企業數目,創了歷年來月間倒閉數的記錄。你看,我還算是不錯的,因為我咬緊牙根苦撐著,不過目前,我能看到前景了。這麼說,是有點幸災樂禍,不過同業倒得多,對存活下來的便也較為有利。這也是使我一定要挺下去的原因。為了目前的難關,我需要三百萬。否則的話,也許我也會倒閉了。所以我想特別請你救救我,三百萬裡頭,你只要幫我兩百萬,其餘我自己會想辦法的。求求你,一定要拉我這一把。」

  他把戲演得逼真極了。

  星野花江不由地想,萬一八田英吉的城東洋裁倒了,那過去積下來的六百七十二萬圓債款,豈不是全部泡湯了嗎?

  ***

  星野花江給八田英吉融通的款子,終於到了極限。

  她預計工作到四十歲,便辭掉日東公司的工作,在郊區蓋所公寓。還有八年。她必須在這八年間積夠所需的資金。

  她早就不再想結婚的事。自從進了日東公司以後,開始的三、四年間裡,同事和後進的從業員們一個個結婚,使她深感寂寞、焦躁。然而,如今她完全靜下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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