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空白的憂慮 | 上頁 下頁


  植木結結巴巴地把來意講了一遍。雖然儘量不顯露出卑屈的樣子,但說話的聲音卻很低。嘴角邊還帶著一線笑容。

  森野在他的話快要講完時就露出了顯明的不高興的樣子。他那肥得重疊成兩層的下顎,象硬質的陶器似的一動不動,眼睛裡放射著白光。

  「關於廣告主的事情,」部長等植木的話一完就接上去說,「如果一一地都要這樣耽心,老兄,報紙也就辦不成啦。你這方面也許可以從生意眼出發,但在我來說,卻是嚴格的報導第一啊。把名字登了出來也可能造成一些麻煩,可是,我們卻為了社會的利益才這樣做的。為了藥商的關係而無視讀者的利益,老兄,那報紙還有什麼生命呢?你既然身為廣告部長,也應該懂得一些怎樣做報館工作人員的道理阿。」

  部長面對著站在那裡的廣告主任,髭著牙咆哮著說:

  「廣告部連這些問題都要管,老兄,這是對編輯權的侵犯!」

  植木的視線集中在部長褲子前面一顆沒有抓好的扣子上。

  第三章

  第二天傍晚,弘進社的中田從東京掛長途電話來了。弘進社裡面有一個地方報紙科,中田就是這一科的副科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中田的聲音一開始就帶著怒氣,仿佛電話聽筒都在震動一樣。「看到送來的報紙簡直嚇壞啦。『浪氣龍』決不可能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象和同這樣第一流的製藥公司,怎麼會出售這種會引起中毒的藥品啊,何況這是用了最大的力量在宣傳的藥品,這不是常識以外的事情嗎?而且,把『浪氣龍』的名字都在報導中登出來,這又是什麼道理呢?和同公司為此惱火得很哩,說今後一切廣告稿都不發給Q報啦,我們千打招呼萬求情的,真是傷透了腦筋,你們也許覺得沒有什麼,可我們也許會就此失去一個最大的顧主,因而弄得走投無路哩。你們到底對此怎麼解說啊!」中田的話象機關槍似的,說個沒完。

  「真是對不起,現在我們也正在和編輯部討論這個問題哩。把『浪氣龍』這個名字登出來,這無論如何是我們的過失。編輯部這種漫不經心的做法,真叫人沒有辦法。無論如何,還得請你們大力幫忙,請你們跟和同公司通融通融,希望它務必看在你們的面上,就原諒這一次罷。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植木從前到東京去時,曾經和這位中田見面過一兩次,現在他就在腦海裡想像著中田的姿態,對著話筒點頭哈腰的連連地打著招呼。

  這時候,中田又針對他的話接下去說:「這也用不到你們多說,我早已持命地在向和同公司道歉啦,這和我們自己的買賣有關啊。」說著他的聲音愈來愈響了:「如果這一次中毒死亡事件不是由於『浪氣龍』造成的話,那你們怎麼辦呢?至少也得以全三欄的地位免費刊載更正廣告才行吧。和同公司自信是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故的,因此已經表示要在今晚上派遣技師到當地來進行實地調查哩。萬一是地方上的警察機關發表的事實有誤,那和同公司對你們這種輕率態度一定會感到憤怒的,因此今後的發稿也要重新考慮啦。不但是和同公司如此,我們也不能不重新考慮哩!」他一口氣說到這裡,啪地一聲把電話掛斷了。

  植木欣作慢慢地放下了象牛虻似地腦翁作響的聽筒,覺得恐懼地預感到的那種罪惡的情況,已經變成現實而一步步逼近來了。他儘量抑制著自己,沒有做出那種抱著腦袋的樣子來,只是把背靠在椅子背上,伸出一支胳膊,用手指在桌子上嘈塔地敲著,接觸到玻璃台板時的感覺,使他從指尖一直冷到指彎裡。

  「弘進社惱火了吧?」一直尖起耳朵聽著的副主任山岡,搭拉著腦袋這樣問著。他那眼神與其說是在耽心,不如說是一種好奇心的表示。

  「是在發怒哩。講話的是中田,嘩嘩地大鬧了一陣。弄得不好,看來光是和同公司的停止發稿還解決不了哩。」

  「解決不了?你的意思是?」

  山岡伸長上半個身子,彎向著植木的那邊,仿佛在談什麼秘密似的。

  「很可能弘進社的發稿也要削減一半哩。無論如何,在他們來說,和同公司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顧主,為了平息對方的怒氣,恐怕至少也得這麼處理一下吧。」

  「我看,這還不致於吧。」

  山岡好象在安慰植木似地這樣說。他的眼睛還是盯住植木的臉望著,仿佛對事態的發展感到很大的興趣似的。

  「中田已經這樣說過了嗎?」

  「他的話裡是透露了這個意思的。據說和同公司已經派技師到這裡來進行調查了。事情可麻煩啦。不管調查的結果向哪一方面發展,對我們都是不利的。」

  植木用手支撐著面頰。他昨晚想了一夜心事,根本沒有睡熟。他的大兒子今年考大學,通夜在準備功課,植木耳朵裡似乎一直聽到他在削鉛筆的聲音。除了這個大兒子以外,植木還有一個在高中念書的女兒和一個在初中念書的女孩子。

  「這位和同公司的技師,就由我們報館來接待怎麼樣?」

  山岡提議說。他靈機一動,不加思索就想出了這樣一條妙策,自己顯得非常得意的樣子。

  「也行吧。」

  植木搭拉著腦袋說:把技師接來好好招待一番,對事情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的。不過,既然已經知道要來,當然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覺得不管結果怎麼樣,接待一下總比不接待好。植木現在的心情是,只要有一線希望,任何東西都可以依賴。

  山岡趕緊向東京掛了長途電話。他自得其樂地顯露著高興的樣子。可是植木再一想,又感到還是算了罷,但是他沒有很快地下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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