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假瘋子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五二


  柔軟的身子在他的臂膀裡掙扎。勇造認為這時候如果放開了她,事態必更不可收拾。因為這樣子,如果有人看見,必定只有往壞的方面想。

  使勇造驚駭的是這裡雖然是野地裡的小徑,卻無疑仍是人走的路。隨時都可能有人從拐彎處出現。於是他想到必須把這危險的獵物,從野徑上的視野裡隱去。他把她拖進雜木林的林蔭裡。落葉沒脛,女人的雙腳踢散了腳下的枯葉。

  勇造一心想逃離這危急狀態。如今再費唇舌,不可能拉回對方的理性。讓她走,更可能造成他的破滅。生意好不容易地才打下穩固的基礎,家裡也還有妻小。更記罣的卻是留在旅館裡的英子。如果被當成色狼,給送到村子裡的警所,事情豈不糟糕。於是摀住女人的手掌,不覺地加上了力道。

  幾分鐘後,他突地在手腕上感到女人身體的重量。確實不覺得多麼久的,但實際上也許過了大約五分鐘那麼久。總之,他已經失去了自我。把手臂放鬆,女人就癱瘓下去了。落葉埋住了她的半邊肚腹。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面孔,雙眼暴睜,鼻孔出血。

  勇造馬上想逃開。地點是在雜木林林蔭,旁邊就有崩坍的崖壁,樹根糾纏著,畫成無數的白色線條往下垂落。這一幕景象,以後還久久地留在他的記憶裡。

  當勇造急遽從林蔭退出時,在小徑上碰到一個背著背包的年輕男子。兩人相錯過時,互相盯視了片刻。男子戴著登山帽一樣的帽子,上身是廉價夾克,下面是舊絨褲和破鞋子。「有沒有看到一個年輕女孩?」

  年輕男子急切地問。有二十七、八歲吧,蒼白的臉,清瘦的身子,很羸弱的樣子。

  勇造回答說沒有。

  「請等等。方才聽到女人聲音的。」

  年輕男子近乎詰問般地逼近。從那面孔和語氣,似乎察覺到勇造對女子做了什麼。他眼睛充血,氣息急促。

  「我怎麼知道嘛。」

  勇造想掉頭,可是男子拚命似地推了一把勇造厚厚的夾克的胸口。

  「等等,我去看看。」

  命令般地說了就急步往積滿落葉的林中走去。

  勇造根本沒有殺意,但忽然起了阻止對方的衝動。如果讓他看到女人倒臥在落葉上,豈不是一切都完了嗎?

  勇造狠狠地往男子背脊撲過去。

  ……雖積如小山的落葉裡,並排地放下年輕男女兩具屍體。落葉層裡出現了一道深溝,是拖男子死屍的刮痕。當勇造正想逃開時,看到了那只背包。鼓了一半不到,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打開一看,不禁啞然。裡頭是無數的素燒陶片。也有泥汙的小鋤頭和小圓鍬。

  勇造把背包蓋好,打算把死屍拖進去時,膝頭碰上了背包裡硬硬的東西。他打開背包。東西用報紙細心地包著,可以摸出裡頭硬硬的東西有三、四隻。

  也是素燒的紅色土偶。那臉相怪異極了。眼睛特別大,醜陋之至。另一只是它的裸露胴體,其餘則是腰部以下的破片。肚腹像懷孕般地隆起,乳房形狀也很怪異。真是醜怪的土偶。頭、胴體、下身,像南洋的土俗品,碎成片片。那些碎痕很舊,可見還不是這男子打碎的,把各部拼湊起來,身高也不過五公分左右吧。

  勇造彷佛覺得這土偶的大眼睛,讓剛殺死的男子靈魂附上了,向自己瞪著。那醜怪的臉,使人起了莫可言狀的嫌惡感。他抓起了那醜惡的土偶,離開落葉地,朝小徑上的石頭猛擲過去。土偶那麼輕易地破碎了。他還舉起腳,把它踩成粉碎。

  3

  過了十二年。

  時村勇造成了「總和商事」的社長。十二年前在東北的溫泉地發生的事,在他已經只是夢裡的一幕而已。

  在回憶裡頭,並沒有殺害了年輕男女的實感,就好像是哪個時候讀過的小說裡頭的一個場景似的。當然,在記憶如此風化以前,他必須經過至少三年間的不安與恐怖的煎熬。

  那三年間,勇造經常都在提心吊膽,覺得便衣刑警隨時都可能出現在眼前,掏出黑色的警察手冊給他看。幸虧那天逃回旅館後,英子什麼也沒察覺,旅館的人也沒有對他的蒼白的臉起疑。勇造好希望能夠離開旅館,但又覺得慌張起來,反更容易引起疑惑,因此勉強再住一晚。原以為小徑上的凶案消息很快地就會傳到這溫泉街,警察也會展開搜查的,可是這偏僻的溫泉街一點變化也沒有。直到他離開此地,連一個傳聞都沒聽到。

  想來,也許是屍體是在人跡罕到的小林中半埋在落葉裡,因而不容易被發現的緣故吧。並且又是在崖後,走過小徑,也未必就會看見。除非有人離開小徑,踏進那個地方,否則兩具屍首是不會被發現的。

  但是,也不可能永久不為人所知。終必會被看到的。那時,可能已是白骨,或者那以前的腐爛狀態。只是他所看的東京報紙上,一直未見隻字報導。

  都是那個女人不好,勇造想。要不是她突然驚呼大叫,他是絲毫沒有想到行兇的。女人在寂寞的山路上,忽然看到向她搭話的男子的面相和皮夾克,一下子就誤會了。他那一身裝束,被誤會也不無道理,然而就是女人那一聲驚叫,造成了兩條人命。

  那對男女青年可能是一對戀人吧。費解的是那男子塞在背包裡的素燒玩偶破片,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搜集的呢?多半是什麼學問的標本,這一點可以肯定,不過正確情形不得而知。不管如何,那種醜怪的面相,光是想起來就叫人作嘔。

  還有,屍首發現得遲,好像也稽延了警方搜查遲遲沒有伸向勇造身邊。即令地方警察人員,在事後細查溫泉旅館,應該也不會想到好像是來自東京的有錢男女與凶案有關。而對他有利的是他帶著女伴。無疑,這事也使他能遠離被疑者的範圍吧。不用說,在旅館他也沒有登記。

  如果說,旅館的人無所察覺,英子也懵然,那麼這就是他的安全保障,並且也還有一件事使他放心,那就是一年後,他和英子分手了。英子離開他,回到愛人身邊去了,如今人在何處都不可知。原可能成為參考人的女人永遠離他而去,也使勇造更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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