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假瘋子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三三


  十分鐘過去了。敦治沒敢去看可以望見鐵橋的那塊玻璃。

  然後,遠遠傳來魔鬼般的火車聲。接下來的三分鐘,他幾乎氣息都窒住了。當火車大約來到橋中心時,傳出了三聲似乎要把四下撕裂般的汽笛聲。

  林田莊平被輾死後,長府敦治身邊沒有發生任何變化。警方只檢查過鐵橋上的屍體,沒有一個警察到長府家來問話。那是毋怪其然的,因為這不是兇殺案。警方當做他是不小心擅走禁走鐵橋的人,鐵路方面還認為這事件可以給附近居民一個警告。

  從此,長府敦治後顧之憂全部解銷了,照理應該可以放手執筆下去。可是,事實上卻是林田莊平死後,情緒總似乎安定不下來,想像力也沒法推展了。

  林田莊平確乎是被輾斃,並非敦治直接下的手。是沒有把臺鐘的誤差告訴莊平,但這一點與莊平的死並沒有決定性的關係。莊平在鐵橋上走,和火車過橋,並不能憑計算而使兩者一致的。是有可能性,卻不是決定性。

  假定莊平晚五分鐘來到鐵橋,那麼他會發現到火車從後頭開過來,腳步便會停下來。或者,他早十分或十五分過橋,這事故也不會發生。臺鐘慢了二十分鐘,對莊平的死也不是決定性的。

  還有,如果火車司機發現到橋上有人,用緊急煞車來停車也是可能的事。敦治聽到三下汽笛聲。火車不是停了,便是輾死了莊平。只要稍稍提前,例如一百米前面就煞車,莊平便在相差一米兩米的地方,不,也許只三十公分的地方獲救,也不是不可能。莊平獲救與被輾死的機會,是一半和一半。

  然而,敦治的耳朵裡,依然存留著那輛火車的汽笛聲。彷佛它正是莊平的靈魂的叫喊聲。就在那一瞬間裡,一個人的性命被奪去。

  沒有把臺鐘的誤差告知莊平,與他的死並沒有直接關係,可是他確實期待事故發生,而結果一致。蓋然性的期待,可以連結到殺意嗎?

  這以後,敦治想盡可能地離開底本來寫他的稿子。真奇異,好不容易地才脫離底本的,這回卻又回到原處,密接在底本上了。這不是來自確定世上不再有「室町夜話」的安心感,也非緣由於握有秘密的唯一的人不再存於世上。可以說,那是開始發芽滋長的敦治的想像,經過事故而開始凋謝了。是一樁懸念(也許有人會說是良知),開始阻礙他的思維。

  然而,這些也都不再有人知道了。

  「榮華女人圖」依然佳評不斷。R刊提出了要求:請他繼續執筆,兩年三年都歡迎,越久越好。

  大約過了半年。敦治的情緒仍然沒法複元。開始滋長的芽,凋萎了以後,恍似老人的軀體,彈力盡失。他慌了。這不對呀,他想。可是,當他沉潛於構思的時候,那三下汽笛聲就會尖銳地在耳底響起。他只好死心,回到底本上,只做他的現代語翻譯。

  又過了兩個月。某一天,長府敦治忽然看到早報上的書刊廣告欄,猛瞪起了眼睛。一則出版廣告告訴人們,「室町夜話」即將出版。

  他拚命地看那則廣告文案:

  「本書是死於潦倒中的明治時期篤學林田秋甫被埋沒的力作。多年以來失傳的名著,經本社景印,限定二千冊問世,以應各方需要……」

  敦治怔住了。

  近來,早經絕版,連舊書界都看不到的古書,以照相版重印成了一種風尚。可是「室町夜話」也會被重印,這是沒有人料想到的事。

  這景印版的原本,說不定是林田莊平交給那家出版社的。他有那麼多,因此這個猜測可算十分合理。敦治雖然以為把林田莊平手上的書全部買下來了,實則無疑他是留下了一套,交給那家出版社的。當然,也可能有其它的出處,不過敦治卻覺得一定是莊平搞的鬼。

  敦治害怕了。景印本印行了兩千套,一定會有一些人看到。他目前正紅透半邊天的作品「榮華女人圖」,便也會被看出是從這套書抄襲而來的。敦治還覺得,是林田莊平把一套書交給出版社,完成了對他的復仇。

  長府敦治的筆忽然停滯了。他神經衰弱,無法再執筆下去。景印本問世後,世上對他不留情的責難,使他恐懼。

  又過了大約兩個月,有一個評論家在報紙上提了他的作品。

  「這次景印出版的林田秋甫著『室町夜話』,讀後覺得非常有趣。筆者早就知道長府敦治的『榮華女人圖』,是根據此書所撰的,由於開始時長府一直依循此書執筆,覺得不妨有多一些的虛構,頗為之納悶。但到了後半以後,寫得更像小說了,成就不惡,非前半可比。不料最近又見恢復老調,且表現難令人滿意。湊巧地,在景印本將問世時,長府忽然把這部作品的寫作中輟。切盼長府能夠恢復健康,繼續執筆。在此建議愛讀『榮華女人圖』的讀者,不妨把此文底本的名著『室町夜話』,也找來一讀。」

  早就知道「室町夜話」如何如何,是評論家流喜歡賣的膏藥。

  評論家的虛張聲勢,無關宏旨,不過對長府敦治而言,不幸的是有一位愛好小說的刑警讀到這篇文章,對正在鋒頭上的連載作品忽告中輟,感到事有蹊蹺。

  這位刑警並不知道「室町夜話」的著者,有個孫子叫林田莊平,不過曾經看到轄區警所有關長府敦治住處附近的單線鐵橋上,有個叫林田的男子被火車輾死的事故報告書,且還記得這樁事件。

  刑警於是造訪長府敦治的家。他剛好外出。和刑警談的,是那位老傭人……

  § 七、波斯星象儀

  1

  在一家金屬產品公司當課長的澤田武雄家,有小偷摸進去,是大約兩個禮拜前的事。小偷似乎是確定了屋裡沒有人才摸進去的。澤田太太每天傍晚時分,必定到附近的市場去買東西,放學回來的孩子也到外面玩去了。從下午五點到六點,便是這麼一段魔鬼時刻。

  被竊的只有現款。這錢是澤田太太藏在衣櫥抽屜裡夾在衣服之間的,數額大約五萬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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