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假瘋子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二一


  儘管他有著期待,宇津原老人還是斷然拒絕了。那佈滿皺紋的臉就像一塊岩石般,把比良的願望反彈回去。

  這一切原都不出比良的預料,可是真實地面臨這種情況,比良對老人的固執不由不感到困惑了。然而,越是遭拒,他的執著也越發地燃燒起來。他也並不是沒有料想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東京的情形。不告訴妻子,一方面也正是為了防被友伴們知道鎩羽而歸的尷尬。然而,想到自己所渴求的白石巨著「史疑」,這一刻正堆放在這位矮小個子老人背後某一個房間裡,他真希望能夠發起狠,一腳踢翻老人,闖進去把它們找出來。

  比良暫時把話題從「史疑」移開,聊了些無關痛癢的話。他盡選一些老人可能喜歡的事,想讓他感到對他親近些。這樣的當兒,老人總算好像打開胸襟了,可是一旦話題轉回原來的地方,態度馬上便又僵硬了。

  比良想了種種手法,提出借閱其它的古文書的願望。老人痛快地答應了。以前看過的人,也都好滿意呢,老人這麼說著進裡頭去了。

  比良凝神聽老人的腳步聲遠去。由於房子太老,有些木料好像已經腐朽了,因此腳步聲來得好大。比良好想跟在老人背後進到藏有「史疑」的書庫裡去,不過總算把這樣的衝動抑止住。不久,同樣的腳步聲又響起。老人手上抱著三、四冊古書回來了。

  是屬￿德川時代較早期的東西,足可充分證明他的祖先確實是藩儒無誤。比良也和別的學者一樣,從這些古文書推測到老人毫無疑問地在屋裡的某個地方,堆積著「史疑」二十一卷。

  比良極口讚揚這些古籍,並順便一再地請求允許閱覽「史疑」,可是老人依然拒絕如故。老人冷酷得令人憎恨,比良漸漸感到絕望了。末了,是窮磨了三個小時之後,不得不棄甲曳兵撤退了。

  他走向巴士招呼站,心口沉重得活像一塊巨石壓在那裡。回頭一看,背景的美濃地方的群峰下,簇擁著一群屋頂。其中老人的住屋鶴立雞群般地聳立著。比良感到滿腔的憤憤不平。

  他拖著重甸甸的步伐來到巴士招呼站,但一顆心依舊留在宇津原老人家的「史疑」上面。他彷佛覺得,失去了這次機會,便永遠不會再來到這塊土地了。距巴士開車,還有整整一個小時。

  比良無聊地走到附近的一座橋上。此河注入日本海的河口一帶,成為一條大河。他在橋上往下看著淙淙流水,忽然想起老人家裡只有他一個人。據雲家人都散居他處,平時不相往來。並且,也許是因為老人脾氣暴躁的緣故吧,在造訪的三個小時當中,連一個訪客也沒有。

  老人既然獨居,那麼只要他外出,屋裡就無人了。房子那麼大,門戶大概也不會很用心。當然,村子裡也不可能有人趁老人不在的時候去偷「史疑」。同時,也不會有學者那麼大膽,想到用偷的方式,把「史疑」弄到手。

  老人應該也會有事外出的。例如他自炊自食,出去買點東西,或者鄉公所裡說不定也會有什麼事需要跑跑。想了這些,比良就下定決心客串一下闖空門的勾當了。看來不像另外還有上了鎖的倉庫。老人也說過,所有的藏書都在裡頭的房間裡堆積著。

  比良雖然下了決心,卻依然有所遲疑。這種行為,等於是小偷,不,豈止是等於,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偷了。

  然而,他總以為這是天賜良機。這麼一想,忽然便又覺得莫名其妙地把貴重的史料秘藏著的老人,實在面目可憎。他只不過是一個藏書狂,根本不知道價值。這樣的老頭,擁有新井白石的「史疑」,實在是暴殄天物。不如讓我這樣的學者來擁有它,對學問更有幫助,對世上也才有意義。

  即使是盜賊行為,看在對學問的忠誠上,應該可以被原諒的。這與偷竊金錢財寶不同。與無恥罪有根本上的差異。他為自己的行為,如此向自己聲辯。

  戰前,發生過一樁類似事件,一個著名的考古學家擅自把神社、寺院所庫藏的古文書取出。事情揭發後,這位學者被解除了公職,可是他的業績至今仍然受到很高的評價。這件事,如果從常識上來說,他是要受到責難的,但是部分學界還是有人擁護,與通常偷財物的行為,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他只不過是因為對學問太忠誠,才擅自取出罷了。那一類珍貴的古文件,死藏在神社寺院裡積塵蒙垢,絲毫沒有意義。數據必需交到有能力的學者手上,始有生命。趁老人外出時,擅自進去看看「史疑」,該不會被怪罪才是。而且我也不是要偷,只是看看內容而已。比良這麼向自己說。

  3

  儘管決心是下了,白天還是無法實行。首先,宇津原老人不知何時才會外出,如果在外頭徘徊瞻望,一定被鄰近的人看到。這裡和都市不同,光有了外來的陌生人,便已夠吸引人們的眼目了。

  比良於是等候日暮。末班車八點開,他希望在那以前看看「史疑」的內容。有二十一卷,不可能全部過目。他決意必要時,把重要的部分帶走。

  比良直樹之所以犯了那麼可怕的罪行,動機卻是這麼純粹的。然而,動機再純粹,行為有時卻也可能轉到料想不到的方向。當比良潛入那幢房子的時候,老人已經關上大門就寢。正是老年人的早睡。不出所料,鄉下的住家門戶總是草率的。外行人的他也那麼輕易地就從後門進去了。

  比良順利地進入老人的書庫。不愧是以藏書家自誇的人物,書架上擺著種種古文書、古記錄之類。與大學裡的數據室不同的是只堆放在八席房間一角,數目意外地少。也因此,找起來也格外簡單。

  比良用手電筒點檢書架。「史疑」既有二十一卷,堆成一堆,應該一眼可以認出來。可是那裡成堆的,最大的也不過七、八卷而已。沒有「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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