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檢察官的遺憾 | 上頁 下頁


  竹內面前也擺好了清酒和雜燴。他向平田做了一下碰杯的動作,喝了一口酒。或許是由於脫離了值班崗位,這酒的味道也格外香。

  店裡還有四五個客人,都是船員模樣的男子。這些漁輪水手們正在高談闊論。

  「咱們怕是無法出人頭地嘍!」事務官握著杯子說道。「就這樣一輩子也翻不了身。管他呢!得過且過吧!」平田吐露出對前途的絕望。

  但是,從竹內來看,平田的職務比自己還高一級。所以身為事務官的平田還算官運不錯。竹內總覺得平田是在用反話炫耀自己是事務官,所以有點不痛快。

  「我已經不想出人頭地了。」平田向嘴裡倒了一口酒。

  「你已經比我高一級,夠不錯的了。」

  「什麼呀,那是你說的。其實事務官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從上面的檢察官來看,咱們就是打雜的。那點兒工資連供孩子上學都不夠。嗨,頂多也就夠喝點小酒快活快活。」

  「那我也是一樣啊!兒子現在終於上到了初中,但是我已經不想再讓他上學了。」

  「就算是進了附近的地方大學,畢了業也沒用。要想讓他當官,還是得去東京啊!」平田大口嚼著芋頭。

  以下是事務員竹內平造的供述。

  竹內和平田事務官在「寶屋」酒館喝了一會兒酒。最初打算呆二十分鐘左右,但是拖延了一會兒。因為平田說話勾起了煩心事,而且竹內來酒不拒,所以忍不住越喝越來勁。

  後來看看表,已經過了三十多分鐘。竹內慌忙起身要走,但平田阻止他說再呆二三十分鐘也沒關係。「沒事兒,警察不會打電話的。咱們呆上一個小時也沒事。」平田也喝多了。

  竹內見上司平田這樣說,終於打消了顧慮,就又大杯喝酒。後來的事情就印象模糊了。

  他只記得跟先前來的船員們發生了口角。船員中的一個人抓著啤酒瓶站起來,竹內有些害怕,便一個人逃了出來。當時,平田好像在一旁消極地勸解過,記不太清了。

  竹內從「寶屋」酒館逃出來,並沒有直接回到地檢廳支部,而是進了另一家酒吧。因為逃出「寶屋」之後,街上有個年輕的酒吧女招待把他拉進了酒吧。他怕把麻煩帶到檢察機關裡去,就慌不擇路地跟著女子進了某家酒吧。酒吧的名字記不清了。

  這裡沒有其他客人,有四五個女招待。想到自己與船員吵架時平田也不幫忙,他便有些生氣,又在那家酒吧喝了很多酒。他以為平田已經回值班室去了,於是放下心來。其實他也害怕貿然出去又會碰到吵過架的船員。

  在他的意識深處,朦朧地記著跟幾個女人一起上了車。駛過非常冷清的車道,進入了另一座城鎮。此時已經快到淩晨一點鐘了。

  後來進了一家陌生的旅館,幾個女人又坐在客廳裡纏著他要啤酒。他擔心身上帶的錢不夠,但又想反正都是當地酒吧的女招待,過後會有辦法付帳的,於是叫店家儘管上啤酒。他記著自己也喝了兩瓶。後來便昏睡不醒,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了。

  醒來已是上午九點鐘左右,是被旅館服務員叫醒的。他問這是哪裡,服務員說是小洲,他頓時嚇了一大跳。從杉江市區到小洲約有四十公里,途中要翻越「夜晝嶺」。

  自己是什麼時候跑到這兒來的?小洲過去也是個兩萬石俸祿的諸侯城,這裡也相當繁華。服務員告訴他這家旅館叫「柳家」。

  竹內想整理一下昨晚的記憶,卻只留下「寶屋」吵架後又逃進別的酒吧的印象,已經無法準確地想起整個過程。他記得是跟幾個女子來到這裡的,一問服務員,回答說那幾個女子說您醉得太厲害了,讓您睡到上午九點鐘。她們已經在早上七點鐘離開了。

  竹內平造聽了旅館服務員的話,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事情,可就是想不起來,只是隱約地記得跟酒吧女招待來到這裡。聽說自己當時爛醉如泥,他對自己醜態百出頗感羞恥。

  然後他去結帳,前臺說幾個女子的費用她們自己已經結清了。他覺得有些奇怪,但最擔心的還是自己在值夜班期間外出留宿。平田事務官肯定氣得夠戧。儘管自己當初是應邀外出,但這事兒確實很丟面子。

  竹內匆匆離開旅館乘上公共汽車,從小洲返回杉江必須翻山越嶺。途中的「夜晝嶺」林木繁茂,遮天蔽日。他心中感歎,昨晚那幾個女子居然能把我弄上車帶到這種地方來!

  仔細琢磨一下,可能她們以為他很有錢,就想拉他到小洲來再喝一頓。然而看到他醉得不省人事,又發現他根本沒有多少錢,只好在那家旅館過了一夜。如果只有一個女子單獨在一起,那還有點兒意思。然而最初就是四個女人,所以顯然是想抓他當冤大頭。不過,女人們自掏腰包又算是怎麼回事呢?難道是偷看了自己的錢夾知道沒錢,無奈之下自己付了賬?竹內只交了自己的那份費用。

  清晨的明媚陽光更加深了他的懊悔心情。回到地檢支部該怎麼辯解呢?總不能說喝醉酒跟幾個女子一起去了僻靜的小洲吧?平田事務官對此事負有連帶責任,所以他會想辦法為自己遮掩的。找什麼藉口呢?必須先與他統一口徑。

  這事兒搞得真窩囊!如果捅出去的話,自己會被追究責任受到處分。眼前頓時浮現出老婆孩子的面孔。

  檢察官瀨川良一年輕有為,正因如此他對遵守規定非常嚴格。

  竹內膽戰心驚地在地檢支部附近下了車。不知從何時起,他發現路上人們接二連三地走過,心中覺得很奇怪,越走近支部人越多,看樣子是出事了。那些人的表情像是剛剛看完熱鬧正要打道回府。

  竹內產生了不祥的預感,便攔住一個人詢問。

  「昨晚,地檢廳發生了火災!」

  竹內大吃一驚。聽到這句話他心中驟然失衡,愣愣怔怔地走近地檢支部。一股焦糊氣味竄進鼻孔,還有人在圍觀火災後殘留的青煙。支部昨天還在,現在卻已經消失。燒光了樹枝的白楊樹孤零零地聳立著,消防員在焦黑的廢墟上跑來跑去。

  竹內站在人牆後面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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