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黃色風土 | 上頁 下頁


  若宮四郎緩緩入內,熱水浸到肩部。洗舒服以後,就馬上起身。按照普通習慣,他應是換上旅館的浴衣再走,可是為了要會晤島內,只好又穿好西服。一隻手拿著濕毛巾走出,心情委實不安定。

  電梯到了四樓,照例要先走過走廊,電燈不是十分明亮,「四樓服務台」正有兩名女服務員在談話。若宮四郎望了她們一眼,轉過彎,便取出鑰匙開門。

  門打不開。鑰匙孔裡「嗄嗄」聲響,鑰匙似乎轉了一個身,然而門還是緊閉著。

  怪事,他想。

  抬頭望房間號碼,「NO.481」,不錯。是自己的房間。再推,門還是紋絲不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正想到「四樓服務台」找女服務員來,突然間,眼睛又在房間號碼上一掃,金屬牌竟然是「NO.431」。

  走廊的燈光稍暗,中間的「3」字又有些連筆,看來是個「8」字。

  若宮四郎趕緊離開。裡面如果有人,聽到鑰匙孔裡「嗄嗄」作響,一定要嚇壞了。真對不起人。

  走廊要轉兩個彎,才到自己房間;這次少轉了一個彎。果然,到了「NO.481」門前,用鑰匙一開就把門打開了。想起號碼字作弄人,不覺苦笑。

  這時,他的腦海裡掠過了剛才送西裝那個人的影子。「是了,那傢伙摸錯房間。」

  那個男子摸錯了房間,又連忙退出,想必是想到「431」號房,卻誤把「481」看成「431」。

  大概是那個男子向「四樓服務台」打聽「431」號,聽說在走廊上轉過彎就到,他在不知不覺間轉了兩個彎,又加上看錯了號數,所以敲門。

  若宮四郎為了實驗這項推算,特地回到走廊上。

  把自己的房門關好,從外面一看,妙事來了,他的「NO.481」號銅牌,在昏淡的光線下,中間的「8」字真是像個「3」字。

  若宮四郎做完「實驗」,進房坐下。正在躊躇做些什麼事好呢,臺上電話響了。

  一定是島內打來的電話,接過話筒一聽,那邊是個啞嗓子,「是若宮先生嗎?」

  若宮答應了,那邊又說,「我是櫃檯。」若宮四郎立刻想起那個大眼睛管事。

  「島內先生有話轉給你。」

  「噢,是嗎?」

  「島內先生今天晚上另外有事,要到半夜才能回來。你的事要改到明天早晨九點鐘……」

  「九點鐘?」

  「對的。請你直接到他的房間去。」

  「謝謝你。」放下電話。

  明天九點鐘——

  這樣說來,現在就沒有事情了。採訪島內的工作一停頓,責任感馬上消失,不由得心念搖動起來。怪不得編輯主任囑咐他工作完畢馬上回去;果然,現在知道在熱海洗溫泉的反應了。

  看看表,八點十分。

  剛才沒有換掉西服,算是走運。把正在吸著的香煙往煙灰缸一插,「去!」馬上站起身來。

  乘電梯下樓,照例到櫃檯交了鑰匙。

  管事問,「出去走走嗎?」這一次態度和氣了。

  街上燈火通明。很多人穿著旅館準備的浴便服散步。什麼時候到熱海來,總是這般風貌。

  旅館前面有待客的出租汽車,司機說,「如果去舞廳,『海鉤』最好,位置近,新開張。」

  去到那裡,音樂正響。地方並不寬大,舞池可容二十對男女跳舞,設備倒很講究。

  若宮四郎尋個角落坐下。一個舞女過來招呼,陪他坐下,髮型很漂亮,只是從面龐看來似乎還未夠年歲。

  要了酒,樂聲轉為「曼波」,客人們聚攏來跳舞。若宮四郎向四下張望,每張臺上都是一盞點亮的紅燈,像漁火一樣。

  不論是跳舞的客人還是喝酒的客人,都是兩三個人成一堆,像若宮四郎獨自一人的,根本沒有。

  舞女擺出笑臉來迎承他。他卻把椅子拉了一拉,換過方向,把視線停留在離他有四五個檯子的圓桌上。

  暗淡紅光映照下,兩個男人對面而坐。從若宮這邊望過去,只能看到他們的半身。一個是胖子,四十歲左右,大圓臉,兩隻眼睛細成一條縫。可是,更令若宮注意的卻是坐在旁邊探頭傾聽對方講話的那個人。

  瘦面龐、深眼窩,一看就記起了,這就是剛才在蒼海旅館進入他的房間那個人。高顴骨,沒有領帶,絕對是他。這傢伙不是裁縫,就是洗衣匠。同他在一起的,也許是他的同業;不過,如果是同業,就不會到此地來玩。這個人的身份倒值得研究。

  僕歐送過酒來。

  舞女舉起酒杯,用一句極為外場的話,感謝若宮四郎的招呼。

  對面那一桌上,雖然有兩名女人陪伴,那兩個男人卻自顧談得熱鬧,完全不理她們。

  舞女看看表,說,「表演就要開場了。」這句話的意思,分明是問他在表演前還不跳舞嗎?大概她把若宮四郎當作傻瓜看待了。

  「好,跳一支。」他站起身來。

  若宮四郎同舞女跳著,眼光不時掃向那兩個男人。跳舞的地方更加黑漆漆的,望過舞客席位那邊,反覺明亮起來。一邊跳舞一邊觀察,倒是很方便。

  舞曲變成「槍巴」,步伐很快,若宮四郎跳不來,就按照普通步伐應付。合著拍子,旋轉到離舞客席不遠處,看得更清楚。

  那個身材魁梧的肥紳士,和那個摸錯房間的青年,把上半身湊在一起,竊竊細談。話雖如此,分明是紳士在講,深眼窩青年邊聽邊點頭。

  若宮四郎把嘴靠在舞女的耳邊問道:「喂,你看那邊兩位客人,一肥一瘦的。」

  舞女借著轉圈的機會,望了一眼。

  「嗯,」意思是看到了。

  「這兩位常來嗎?」原以為在這種場合工作的舞女們不會講老實話,那知——

  「不,不常見。」低聲答道。

  「那麼說,是第一次來。」

  「是吧。我也是第一次見。」

  若宮四郎不便問得太多,便沉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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