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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好,你先別急,我們來客觀地分析一下這件事。按剛才的邏輯順序,誰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正因為這個推論具有客觀性,必然會推導出同樣的結果。」

  「原來如此。」戶穀感到冷汗沿著後頸直往下流。他本來想大大方方地笑出來,卻擠出一個無聲的詭異笑容,「我曾聽說,警察無論做什麼都是根據直覺判斷,您剛才的這種說話方式還真是名不虛傳!」戶穀想虛張聲勢,可是,警部的這些信息到底從哪兒來的呢?他的每個問題都切中戶穀的要害。如果是套話的技巧,那他的技術也太高超了。會不會是在某個地方活著的寺島豐告了密?戶穀覺得真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測,突然冒出的疑惑使戶穀一下子喪失了自信,他感到筋疲力盡,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在打轉,警部的螃蟹臉一瞬間也變成了兩個。

  不,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寺島豐自己不也是殺人犯嗎?是她通過注射的方式殺了橫武辰子,她怎麼會自投羅網向警方告密呢?就算她恨自己,也不會做這樣的傻事。寺島豐差點被戶穀殺死,她本可以立刻去警察那裡控告戶穀謀殺,但她選擇默默逃走,不正說明她害怕暴露自己的殺人罪行嗎?戶穀疑問重重。

  可是,警部的審訊也太精准了,不可能總能抓得這麼准才對。肯定是寺島豐,藤島千瀨丈夫的事,她雖然沒有親自參與,但她那麼狡猾,肯定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向警方寫了告發信。如果那個女人還活著,又會在哪裡呢?戶谷想起寺島豐那張乾癟的臉,可一會兒又變換成了槙村隆子的臉。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每個窗戶的人家都點上了燈。戶穀害怕起來,他感覺自己會就這樣被一直留到半夜。一種孤獨襲遍全身,如果被槙村隆子看到他這副模樣,她會怎麼想呢?她是一個那麼驕傲的女人,會不會徹底拋棄自己解除婚約呢?有沒有可能會因為女人的母性,對自己產生同情?

  下見沢的臉一下又躥進戶穀的腦海,那個混蛋把自己害慘了!雖然說是去了北海道,說不定他此刻正在東京逍遙自在呢!自己被那個男人騙走那麼多錢,就連醫院的土地也會不明不白被放高利貸的人奪走。自己已經被他害得夠慘了,卻還要在這裡飽受警察折磨。這真是太不公平了!

  「警部先生,」他憤怒了,「您只顧追問那些問題,我被欺詐的事您打算怎麼處理?」

  「欺詐?」警部沉穩地反問。

  「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被騙走了一千八百萬日元。如果後天之前不還上兩千七百八十萬日元,醫院的土地就要被高利貸奪走,您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明明知道罪犯的名字,為什麼不出動逮捕他?」

  「好啦好啦,戶谷先生。」警部說,「這件事剛才我們談過,我也回答過了,只要你辦了手續,我隨時都可以處理這件事。」

  「可是,事情十萬火急啊。如果我中了放高利貸之徒的圈套,醫院的土地被奪走,說不定醫院明天就要關門了。你當然可以冷靜以對,可也得為我想想啊!不只是我,也關係到在醫院工作的幾十名員工的生計。」

  「這個我很理解,戶谷先生,警方肯定會公正以對,這點請你放心,只是,比起那個,還是我問的問題更加重大。」

  「重大?」

  「是的。你今晚恐怕不能回家了。」

  「什麼?」戶穀覺得頭腦發漲。

  「請看一下這個。」警部抽出文件最下面的一張紙,戶谷用佈滿血絲的眼睛一看,是逮捕令,當上面「涉嫌謀殺橫武常治郞」等字眼映入眼簾時,戶谷完全發不出聲音。

  「戶谷先生,」警部突然坐直了身子,聲調也突然嚴肅起來,「既然已經拿到了逮捕令,接下來我要履行職責對你進行審訊。你最好也能有所覺悟,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戶谷覺得自己已完全墜向了黑洞的無盡深淵。

  「不過,如果有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也可以不予回答,在法律上嫌疑犯還是保有緘默權,在此提前跟你說明一下。」

  「嫌疑犯」這三個字沉甸甸地壓到了戶穀身上。一開始聽到就像清風拂過耳畔完全沒有真實感,但戶穀漸漸感覺到這幾個字的分量,最後完全被它們束縛住了。

  「那麼,接下來我們正式進入審訊過程。」

  這時,像是接受到信號一樣,從外面走進來一個男人。他默不作聲地坐到戶穀和警部旁邊的另一張桌子那裡,拿出紙和筆準備做筆錄。看到這一幕,戶穀更加真切地感到自己已經被當成嫌疑犯了,反抗、絕望、焦躁的心情在心中相互交織著。

  「戶谷先生,請說出你的戶籍地、現住所、姓名和年齡。」

  被這樣重新審問的時候,戶穀感覺自己的人格一下子不再受到尊重。旁邊的男人記錄著戶穀說的每一句話,鋼筆在紙上沙沙劃過的聲音,從自己的耳朵一直傳到心裡。

  「你承認和橫武辰子認識後發生過肉體關係嗎?」

  真是讓人厭惡的詞語!警部把戀愛關係用「肉體關係」這樣粗俗的詞語來表達,使用這樣的措辭表明警部的教養實在不怎麼樣。

  「我承認。」戶穀回答。

  「你們平時在什麼樣的場所見面?」

  警部其實什麼都知道了,而且問的還是自己剛剛回答過的問題。可是,警察的審問就是這樣,讓嫌疑犯一遍遍地回答相同的問題,然後從中找到矛盾之處,抓住把柄。戶谷承認了和橫武辰子的關係,卻堅稱毒殺她丈夫的絕不是自己。可是,那看不見的陷阱正慢慢將已經精疲力竭的戶穀包裹進去。

  「在哪間旅館,見過幾次面?」警部試圖用與橫武見面的詳情,重組證據。「你們這麼頻繁地幽會,你完全有機會把東西交給她吧?」警部反復強調相同的推論。

  「是感冒藥嗎?把名字說出來!」警部很仔細地一一確認。

  「是你把重金屬鹽類混到感冒藥中,讓她給丈夫服用的嗎?」

  戶穀堅持否認,自己本來就沒做過這種事。

  「聽到橫武辰子丈夫的死訊,你是怎麼想的?」

  「覺得很遺憾。」戶穀繼續回答。

  「只是這樣嗎?」警部不停給戶谷施壓。

  「只是這樣。事實上也不會有別的想法,如果是自己的親人,還會感到悲傷,如果是沒有關係的人,也只會感到遺憾。」

  「你沒有『別人的死活與我無關』這樣的想法嗎?」真正要問的問題來了。

  「沒有,除了關係特別的人,一般不會有那種想法吧。」

  「『特別』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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