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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戶穀答應考慮一下,讓事務長先出去。窗外晴空萬里,明媚的陽光與戶穀此刻低落的心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人們都把醫院的赤字歸罪於他,拿他和父親做比較,無情地批判他,可事實並非如此,父親那時代沒有健康保險這種可惡的制度,醫生的收入主要來自藥品和技術,而最近的健康保險制度卻把藥價排除在醫生的獲利渠道之外。更加不公平的是,健康保險制度完全不考慮診療技術的費用。這種制度將所有醫生的診療技術都等同視之,厚生省對所有醫生的水平都給予一樣的評價,也就是說,無論名醫還是庸醫都採用同樣的計酬標準,沒有比這更愚蠢的規定了。從前,醫生可以自行決定藥費和診療技術費,這樣,醫生有足夠的權力來診療、用藥。雖然健康保險制度作為一種福利制度對大多數人是一件好事,但政府為了推行這一制度,讓醫生單方面做出犧牲的強制做法並不合理,畢竟,不論什麼行當,沒有利潤也就無法激起經營者的熱情,健康保險制度剛剛推行時,情況還好一些,現在,隨著全體國民都納入健康保險的制度中,醫生的收入降得越來越低了。而且,政府在審查時還會擅自削減醫院申報的預算。

  如果是小醫院,還可以動員妻子和女兒去藥劑科幫忙或分擔護士的工作,從而勉強維持下去。但像這種有三十張病床的中等規模的醫院,法律不但規定了醫生和護士的人數,還要專門聘用事務人員和雜役,這又是一筆不少的人事支出。一邊是利潤被降低,一邊是雇員要求漲工資,醫院又如何繼續經營?

  以一張病床為例,現在法律規定的床位費上限為五百二十日元一天。然而,在父親擔任院長時,對床位費並沒有限制,只要口碑好,患者會蜂擁而至,床位費可以由醫院自行決定,這正是醫院的經營得以與診療技術掛鉤之處。

  被藥商追著付帳也很正常,醫院總收入的三分之一都要支付給藥商。如果有欠款,藥商不但沒有好臉色,還會拒絕供應治療效果好的新藥。這樣一來,即使有療效好的藥品,患者也沒法用上,例如剛剛來要求付藥款的鯨屋,就只提供普通藥品,上被控制著利潤,下被藥商追著跑,醫院根本無力保持經營誠信,只好誇大預算的申報額度,欺負醫生,算什麼福利制度?這正是政治的弊端。哪怕多給醫院一些預算,也可以促進醫生工作的積極性。

  而且,自從施行健康保險制度以來,申報預算的手續也變得很繁瑣。以前只需直接向患者收費,現在為了拿到錢,還必須聘請專人費事地逐一計算,真是荒謬至極!再這樣下去,醫院遲早會倒閉。戶穀絞盡腦汁盤算著削減人事費用的辦法,絲毫沒有心痛自己浪費在古董上的錢。

  護士送來一摞信件,一如往常,大多數是廣告,其中不乏製藥公司寄來的新藥宣傳冊。藥商都停止供應新藥了,醫院還會收到這些信息,真是可笑!

  在翻看信件時,戶穀發現了一個久違的筆跡,仔細一看,果然是妻子的來信,真是少見!自從分居後,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兩人之間連一張互相問候的明信片都不曾寄過。戶穀打開信封。

  戶谷信一先生:

  分開之後,一切還好吧?如果不儘快處理妥當,我無法安心生活。我知道這種事情以寫信的方式解決不妥,也知道離婚應當公事公辦,之所以寫信,是希望早點拿到贍養費。我們這樣拖下去,對誰都不好,而且我希望用這些錢來計劃新生活。我尊重你的意見,這次希望你直接寫信答覆,並寫明支付金額和日期。如果你拖著不回信,我只好請律師和你交涉。

  你的個性我很瞭解,很擔心你遲遲不回信。現在是我人生的緊要關頭,希望你早些回信,讓我早日安心。寄出信後,我會等一周,如果到時還不回信,我會按照前面提到的法律程序處理。

  慶子

  備註:這件事請一定用信件回復,沒有事先通知就來找我是沒用的。

  戶穀大致瀏覽一遍後,又仔細讀了一遍,然後把信扔到了桌子上,起身點了支煙,走到窗前。藍天白雲之下,是和平的人家,安寧的街道,然而,在這成千上萬間的屋簷下,家家的生活狀況各不相同,戶穀想像想著慶子寫信時的表情,這個冷血的女人向來愛拿架子,絲毫沒有盡到照顧丈夫的職責。戶穀總覺得,她寫這封信時正和新男友在一起,讀到最後的備註,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戶穀嗤笑一聲,倒不是因為嫉妒,他早就想和她徹底了斷,以便和槙村隆子結婚,所以沒必要關心她是否已經另結新歡。就算有,也肯定是比她年輕的男人,戶谷覺得,給她的贍養費早晚會被對方騙走。這樣想著,昔日在電視上見過的因被男人欺騙感情和錢財而悲痛欲絕的中年婦女,不知不覺換成了自己妻子的臉。

  算了,無所謂。快點把錢給她,然後把離婚手續辦妥,這樣才能和槙村隆子結婚。然而,自己要向槙村隆子出示財產清單,要支付妻子贍養費,還得考慮醫院的經營。唉!全都需要錢啊!

  這時,戶穀猛然意識到得趕緊聯繫槙村隆子。不知她是否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會不會因此拒絕自己的求婚?不,不會的,她表面上會責怪戶穀的失禮——那是出於女人的羞恥心——但實際上,她已經接受了戶穀。至少,這樣比起通過下見沢「傳話」湊成婚事,兩人在感情上又近了一步。畢竟她毫不猶豫就跟著戶穀去了那樣的店,這足以表明她的心意,如果她打算拒絕戶穀,就不會接受他的邀請,戶穀錯在不應該單獨留下她先行去洗澡,但整件事算不上完全失敗。於是,戶穀拿起眼前的電話。

  「老師不在。」話筒那頭的女聲確認了戶穀的姓名後如是答道。

  「她出門了嗎?」憑直覺,戶穀認為槙村隆子是假裝不在。

  「是的。」女子沒說她去哪裡了。

  「什麼時候回來?」

  電話裡的聲音有些猶豫:「可能會很晚。」

  「等她回來後,請轉告她我來過電話。」

  「好的。」戶穀掛了電話。

  也許槙村隆子料到戶穀今天會打電話來,所以才讓那個女子這樣說。她是在生氣,還是在故意躲避?戶谷無從得知。總之,這幾天給她打電話也是徒勞,但是,戶穀並不擔心,他理解槙村隆子想逃避的心情。想了一會兒,戶穀從抽屜裡拿出信紙,抽完煙後,便開始動筆。受妻子來信的啟發,他也選擇了寫信的方式。

  槙村隆子小姐:

  昨晚我失禮了。想必你非常生氣,都怪我一時魯莽,希望得到你的原諒。我們難得共度一段愉快時光,結果對你有所冒犯,真是慚愧。

  可是,我的心情是真摯的,我是真心愛著你。只是我已不再年輕,羞於直接說出口,文字更能表達我的心情,我真的很愛你。我從前確實和許多女人交往過,但那些己經成為過去,現在也已經和她們分手了。也許你會覺得我是在裝腔作勢,但你真的是我這一生中最愛的女人。再寫下去我自己都會感到很難為情了,就寫到這裡吧,希望你體諒我的心情!

  我的心情無法通過這封信完整表達。我希望與你見面,而且保證不會發生像上次那樣的事,請答應我吧。原諒我自作主張決定日期和地點:星期六晚上六點,我在銀座的Colombin等你。

  我因為工作原因要離開醫院五日,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戶穀信一

  告訴她自己要外出幾天,是為了防止她打電話來拒絕,這種單方面的強行邀約讓對方沒有辦法拒絕。戶谷滿心認為槙村在一周後的星期六傍晚肯定會出現在Colombin,那之前,她也許會猶豫不決,但她一定會去,所以,現在不能讓她有機會討價還價,女人必須要服從男人的命令。

  寫完後,戶穀又從頭至尾讀了一遍才裝入信封並寫上地址和收信人姓名,放到抽屜裡,然後深深地吸了口煙。

  星期六傍晚,戶穀五點半到達Colombin,和槙村隆子約在六點,現在她應該還沒到。一名二十四五歲的女孩在前臺低頭打著算盤,戶穀走到她面前,她抬起頭來:「離開的時候再結帳就行。」

  戶穀微笑道:「我不是結帳,是想留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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