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宦海沉冤 | 上頁 下頁
四〇


  數天的時間過去。

  山田總以為那個叫做川邊的新聞記者,既然東奔西跑地在採訪砂糖瀆職案,那麼不久報刊就會出現一些新聞。

  然而,儘管細讀每天的各報,有關那案子的記事卻一行也沒有。砂糖瀆職的「砂」字一字也找不到。早些日子,當那個瀆職案子彈指可破之時,曾經大書特書的報刊,如今卻把它忘得一乾二淨了。

  山田心中想過:那個叫做川邊的新聞記者再出現的話,不妨洩露一些消息,進一步鼓動他一下。然而那個記者就是一直沒有來。不僅不來,他的影子就是突然從農林省署內消失不見了。心中正覺得奇怪時,在走廊擦肩而過的兩個男人認出山田而叫住了他。

  「啊,山田先生。」

  叫住他的年紀較大的一人,戴著某家報社的無緣帽,這人是山田也似曾相識的新聞記者。

  「這位是這次加入省署記者俱樂部的小池君,請多指教。」他介紹了看來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輕記者。

  「川邊君怎麼不見了?」山田問。

  「他改調校對部了。」年輕記者答,並且好像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不久他會找個時間來辭行的。」

  山田事務官心想:川邊突然改調校對部,恐怕跟採訪瀆職案有關係。報社的校對部,說起來應該是第一線的新聞記者引退後的去處。這個突然的改調是意味著什麼呢?那個川邊是探求心強烈,近來少見精力旺盛的記者。然而反被調離駐農林省的職務;不消說,那不是由於工作不力的緣故,而八成是工作太賣力的結果。

  山田返回自己辦公桌之後,這樣那樣地加以揣測,認為那個記者八成也到西那裡去採訪過。因為記者握有相當份量的資料,對西的質問必定會打中要害。於是,西急急忙忙連絡了岡村局長也說不定。

  想來是岡村趕忙對那家報社施加壓力,促使中止採訪,並促使調走駐農林省的那個川邊記者的。當然,這等事情,即使岡村是省署內無出其右的實力局長也罷,也不可能是他單獨一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八成是岡村告知有關係的政治人物,而透過那個政治人物對報社的高階層施加壓力的。

  ***

  在省署內被低聲悄語渲染一陣子的砂糖瀆職的傳言,已經完全消失的某一天。

  山田事務官看到倉橋副科長的未亡人來到省署而進入處長室。她先到服務台,但帶她去處長室的是次官。從山田的座位側視就可看到處長室。山田起初沒發覺到她是倉橋的未亡人。因為她變得年輕,簡直判若兩人。跟她穿著洋裝也有關係。新定做的淺灰色套裝,十分適合她的身材,映入眼簾的她的個子也長高了穿著高跟鞋的那高度。她摩登得令人側目。怎麼看也看不出,這個女人就是先前喪夫而哭腫了眼睛的那個生活落魄的倉橋的老婆。

  頗覺意外的不只是山田,周圍的同事們也都不由地面面相覷。倉橋的妻子完全蛻變成雜誌記者了。

  她在處長室逗留約莫半個鐘頭。她要離去時不忘對那兒的科員們含笑點頭。她的頭髮、面孔完全是判若兩人。

  科員們以為她來到處長室,是為亡故的丈夫來道謝的,不消說,榮遷的岡村農地局長那裡,她一定先去過了。

  「看樣子,為老婆著想,先生也許趁早死掉的好!」大家這樣談論起來:「活了一把年紀的丈夫先死的話,老婆也一把年紀再派不上用場,日子可悲傷喲。倉橋的太太是三十幾歲吧,還可以有第二個人生。想到老婆的將來,我們長壽反不如短命來得會討老婆高興也說不定。」

  倉橋未亡人可能拿到相當多的金錢。那不只是倉橋的退休金,還有特別募捐的基金。基金是因他的死亡而得救的「有志一同」的「好意」。名目是小孩的教育費用,當然可以視為是因他的死亡而得以挽救了名節的人的謝禮。未亡人的打扮、新職業,也都是那些人致送的報酬。

  經過兩三天之後,主任來到山田這邊,悄聲說:「山田君,你就加入一份人壽保險吧。金額多寡都沒關係。」

  「我家收支相抵,再沒有餘裕負擔帳款了。當然,如果知道我會像倉橋君那樣短命的話,那我會樂意多多增加保險的。」山田君打算藉開玩笑加以婉拒,然而,

  「就是,就是關於那個倉橋的未亡人的事情呀。」主任卻接應著:「倉橋君的太太目前兼做保險的外務員,上面有交代,就看跟倉橋君的情誼的份上,希望大家多少也要參加一點。」

  「倉橋君的太太不是在出版社上班嗎?」

  「出版社的薪水少,未亡人只好兼差了。所以,請大家加入保險來幫助她……不瞞你說,這是岡村局長交代下來的。」

  山田事務官對倉橋未亡人兼差拉保險先是感到意外,接著聽到岡村局長指示屬員們加入她的保險,更覺得訝異。

  不管是那個家庭,對於加入人壽保險早就出盡全力了,幾乎沒有餘裕再增加每月的保險費。山田也受到各種各樣的關係人物的勸誘投保,一直為著拒絕加入而憑添不少麻煩。然而,這次一聽到拉保險乃是出自岡村的意思,他就覺得那很不好意思拒絕。當然那不是強制的。可是如果那是上司的勸誘的話,那就不好不買帳。

  因為他人加入,自己不加入,會被認為是對上司有什麼不滿。大有可能被目為異端,受到排擠。那才是可怕的。

  可以說,岡村局長是為返報亡故的倉橋之恩惠,而利用著那個官僚組織。他的勸誘,無疑地屬下的人會當做一種命令而加以接受。表面上那絕不是強制,是出自各人的自由意志,可是屬下的人卻不是那樣來理解的。每一個人內心儘管不滿,但一定還是擠出笑臉,踴躍加入倉橋的未亡人拉的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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