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宦海沉冤 | 上頁 下頁


  趁著那個舞蹈結束時,山田事務官起身走到走廊來。一個藝妓也跟著走出來,默不作聲把山田領往洗手間。

  山田本來是會喝酒的人。可是,在局長面前或這種場合,絕對不多喝。索性聲稱酒精類是不行的。隨員這個任務的分寸,這位事務官依多年的經驗,是摸得一清二楚的。

  從洗手間出來,剛才帶路的藝妓不見了,那裡站著砂糖公司的營業處長。是毛髮稀少,圓臉的胖子。

  山田以為這人客氣,在外頭等著自己空出洗手間;營業處長卻很快地靠近山田身旁。

  「正是旅途好累的時候,為了我們特地光臨,真多謝了。」圓臉的胖子含著笑說。

  「那裡,叨擾大家了。」山田輕點頭。

  「北海道不陌生吧?」

  「是的,來過兩三次了。」

  「局長先生呢?」

  事務官會意了他要問的是局長的事,趕忙回答說:「我想,局長大概也來過三、四次了。」

  「那麼,北海道的民謠也就不稀罕了。」

  「不,不管什麼時候欣賞都蠻好聽的。」

  砂糖公司的處長,多半為的是要跟山田交談才等在那裡的。

  「山田先生,」處長挨近至口臭可聞的身旁來,說:「今天晚上我們想請您跟局長先生住在定山溪……」

  那是山田事務官早就預聞過的事。這個宴席結束後,預定住在劄幌附近的著名溫泉地。昨晚是住在市內的新宮大飯店。

  「不過……」處長顯得有些不好啟口的樣子,連忙擠出一副笑容說:「不知局長先生喜歡那一類型的女人?山田先生諒必常常陪同局長先生出差,特地請較一下。」

  山田事務官忽地想起來了。他對於方才觀看舞蹈時閃過腦際的那個預感並無差錯這一點,感到滿意。

  「那,我這等人是不很清楚的。」他謙恭有加地答道。

  「是嗎?」處長現出稍感困惑的臉,接著放低聲音問:「正在跳舞的中間那個年輕藝妓,不知是不是討局長先生喜歡的類型?」

  「這……」事務官要說不說,現出有如業者前來辦理申請事務時常要擺示出的那種慎重。這個沒有了不起的學經歷的事務官,動不動就藉給對方感到焦灼來覓取快感。

  山田事務官返回到宴席。他怔了一下,因為這次竟然是那個年輕藝妓獨個兒在跳舞。她一手撐著蛇目傘,滴溜滴溜地轉動著它。

  山田偷覷臨座的局長。他,背靠無腳椅吸著煙盯著對面的藝妓。已經喝不少了,臉上卻沒泛出一絲紅暈。泛出來的是被舞蹈吸引注的心蕩神馳的眼神。

  左手這排下座的地方,剛才等在洗手間外頭的禿了額頭的那人,正跟他鄰座的胖子悄悄地在咬耳朵。胖子頻頻在點頭。

  山田事務官知道那個悄悄私語是在商量著些甚麼。山田再度若無其事地把視線移回局長。局長豎起一隻胳膊兒,那手上的香煙已換上玻璃杯。眼眸仍然盯住對面的舞蹈不動。

  山田忖度著:岡田的視野的末端,准映入了業者二人正在咬耳朵的景象。那個悄悄私語意味著什麼,局長准會有所察知。那麼呢,山田想,局長的眼神應該還有一種意義。

  岡村局長還年輕。他沒有醉色,但別種神色卻泛出於他蒼白的側臉。

  局長的眸子似乎不在欣賞舞蹈,而好像是在注視著擺動身段的「女人」。

  事務官從不流露自己的感情。不論在誰眼裡,他是個陪伴局長出席宴席的盡忠職守的隨員。再過五、六年就到退休年齡,對於平步仕途再不抱持希望的山田,如今只是一味盤算著退休金的多寡和考慮著退休後的安身之計,而把玩弄權謀術數以從事升遷競爭的上司群像,當做很有趣的戲劇觀看的一個人。

  這齣戲劇的第一主角就是他鄰座的岡村局長。而且,與官署不相同的另一出岡村個人的戲,即將在這宴席之後開幕。打算就是去定山溪溫泉飯店也要單獨開房間就寢的山田,是對局長的冷眼旁觀者。

  當然,業者說不定對這位事務官也會委婉地推薦女人。可是,那時候山田的答案已有腹稿了——就要說,那不合我的身份,我是跟隨局長出來的,那實在不行。

  山田認為在任何場合都與局長平起平坐的話,是有踰越隨員身份的。其實,山田卻是站在年長者的立場,緊盯著旅途中的局長的一舉一動。

  山田知道一回到省署,同事們一定會問起岡村局長的行狀如何。

  對這個質問,山田已有兩樣腹稿。一個是要對不太熟的人或容易把話傳出去的輕嘴的人說:「虧得是岡村局長喲,視察可真是蠻熱心的。」

  但對與自己同樣平步受阻升遷無望的老朽同僚就要這樣說:「那個年輕傢伙呀,別說了,跟在省署辦公時一點兒也沒有兩樣,到處作威作福,夜裡沒有女人就睡不著覺……」

  舞蹈完了時,掌聲一齊響起。那個藝妓把折好的扇子擱成筆直的一字,擺在跟前行一個禮,她抬起頭時的眼眸子對準了正對面的岡村局長。這雖然也是款待客人的必然動作,可是山田事務官看成另具意義。想來,這個藝妓必定是人家已有所交代的。

  「請問,那個藝妓叫什麼名字?」山田問鄰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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