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魂斷山崖 | 上頁 下頁


  青塚於兩點左右以散步的姿態離開旅館,依照阿菊的指示踏上山路。斜坡陡急,讓人感到氣喘難受。一邊是茂密的雜木林,另一邊是崖壁。路愈上去,山谷愈深,最深的山谷約達十五公尺。這邊是被雜木和雜草掩蔽的斜面,那邊則是裸露的斷崖。絕壁下面散落著大石,這邊的山路蜿蜒曲折。

  不知在第幾個轉角的地方出現阿菊向他招手,注視著他,露出牙齦笑著。青塚被引進樹林裡面,阿菊把裝山菜的籠子放在旁邊,躺在草上。草葉的芳香彌漫四周,在野地裡阿菊熱情奔放。青塚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氣氛,同樣克制不住昂奮。

  阿菊是沒有教養的女人,她出生於這個縣的南部,只念到小學畢業。她的前夫也是農民。不過,她懂得人情世故,旅館女服務生的工作使她增長見識。因為是單身,薪水小費等都儲蓄起來,似乎小有積蓄。阿菊對青塚傾心,並不要求他的錢。同時也認為不會被他挖走她的積蓄吧。

  阿菊早上不能來的日子,改在山林中幽會。青塚無法拒絕阿菊,每天無所事事,自然精力過剩。溫泉旅館有年輕夫婦投宿,也有中年男人帶著生意女人來,這煽動了他的心。

  深夜青塚下樓去洗澡,聽到隔壁女用澡堂女服務生們熱鬧的談話聲。其中阿菊的笑聲特別高,聽起來那是充滿得到「男人」的女人滿足的聲音。

  青塚感到不愉快,如果不是因為挪用公司的錢被追究,也不會躲到這山間的溫泉來,更不會和溫泉旅館的女服務生搭上。即使有,頂多是一兩晚逢場作戲罷了。然而,因為有弱點,不能隨便到別處去,只得暫時留在這裡。說到弱點,抗拒不了阿菊的肉體也是一種弱點。留在這裡就不能自製。然而,年紀較大,和旅館女服務生的身分都使青塚產生屈辱感,使他自卑。

  不過,在指月館之間是沒有辦法的。上山溫泉既沒有為錢賣身的藝妓,也沒有按摩女。要從城裡叫來則太遠。他並無意就這樣和阿菊生活下去。頂多只是再盤桓半個月。約會的次數增加,阿菊的愛情也加深,但她總不至於阻止男人離開旅館吧?就算男人棄她而去,她也不至於追蹤男人吧?青塚儘量不去想以後的事,決定暫時沉浸在這不痛快的歡樂中——這天是五月十日。

  2

  仰臥著吸的香煙煙灰掉落咽喉,青塚便趁機坐起來。這是阿菊和女伴們往山上的桑田走後,約莫二十分的時候。

  青塚穿著旅館的和服,拖著杉木屐出門。這是不讓人認為他要上山的穿著。然而,經理仍約略知道,微笑著目送他。他避開經理的眼光,從大路右轉然後進入麥田,從村莊後面繞過去。

  踏上常走的山路。木屐走起來吃力,和服裙襬絆著腳,於是他把後衣襟掖在腰帶上。陡急的斜坡彎曲,山愈來愈深。另外一邊的山谷沉入底下,對面的斷崖崖肌粗獷,黃鶯在啼叫,菜花蛇從前面的路爬過去,草已長得很長。

  阿菊在老地方出現,這幽會已變成理直氣壯,不必再展現笑容。一隻手挽著籃子,另一隻捉住青塚的衣袖,一起進入林中狹窄的橫路,地點也是固定的,四邊樹木環繞的草地上面。

  在幽會之間。青塚不住地覺得被人看見了。燒炭的人會上山來,伐木者也會來,所以總是緊張不安,但現在已經安心了,他已習慣於這種有野趣的幽會。

  兩人在一起過了一個鐘頭,然後阿菊穿上黑色長褲,彼此拍落對方身上的草,草是纏在肩頭和背部。阿菊棗紅的衣服背上染著綠色的草汁。

  兩人走到路上,直接下去就到山麓的桑田,但阿菊必須采滿整籃的山菜,不得不與他分開。阿菊發現的地方還長著許多山菜,這是其它女伴們不知道的地方。否則的話就不能縮短采山菜的時間來幽會了。

  來到分手的地方,阿菊站著眺望山谷那邊說:

  「那種地方也有人在走。」

  青塚也朝那邊探視。

  阿菊說那種地方,原來是一個男人從山谷底下往那邊陡急的斜面,手抓著灌木攀登上去。崖壁露出灰色的岩肌,但近山麓的地方被低矮的樹和雜草掩蔽著。最高的斷崖上面一片醒目的新綠雜木林,一直連接到中腹的杉樹林。

  在灌木之間穿梭攀登的男人穿著黑色毛衣,和鼠灰色長褲,同色鴨舌帽。從這邊看去是背影,加上距離遠,分不清是青年或中年。在眺望之間,那男人繼續攀登著,但看得出動作不熟練,卻又好像很忙碌的樣子。

  從對方的樣子看來,好像是曾沿著相同的斜面下到穀底,然後再攀登上來。或是從山腳走到穀底,然後從谷底攀登斜面的感覺。無論如何,穀底是沒有人需要去的地方,連一條小路都沒有。阿菊說那種地方,並不純粹指灌木斜面而說。

  到底要做什麼?或預備做什麼?青塚想,這當中,那男人已到了斜面上方,消失于樹林中。

  「好奇怪的人。」(阿菊目送著說。)「好像不是這附近的人。」青塚說。

  「也許是投宿哪一家旅館的客人。」

  上山溫泉的旅館包括指月館在內,只有五家,所以外來的客人阿菊多半知道。

  「到那下面去做什麼?」阿菊看著穀底說。

  事實上確實是沒有用的地方,穀底只有矮木、雜草和落石而已。

  「投宿的客人為消磨時間而去的吧?」

  青塚只能解釋為那是旅客無聊的行為而已。

  不過,他們兩人對此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阿菊帶著滿足感,往沼澤方面去采山菜,青塚掃興地下山。旅館的木屐下山比上山輕鬆得多。

  感到有些疲乏,便在路上坐下來。天氣很好,抽了兩根香煙,心不在焉地想著今後的事。自己也不知道會變成怎樣,害他揮霍金錢的女人早已遠離,想回頭又擔心警察,如果去東京或大阪,恐怕也逃不出刑警的眼睛。不如乾脆留在這山中旅館找份差事,和阿菊兩人共同工作。不過,這裡也不見得安全,而且最重要的是無意長期在此生活,三十一歲,還有希望。雖然只是地方報紙,但記者的經驗使他對前途仍充滿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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